我们在成都街头,就吃得很好
发布时间:2022-03-21 07:56:00来源:张朴好时光
作者:[英]扶霞·邓洛普
译者:何雨珈
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年7月版)
如果不是这段时期在家静养,随手翻了这本《鱼翅与花椒》,我大概已经忘记了儿时成都的模样。
这本由英国美食作家:扶霞·邓洛普(FuchsiaDunlop)撰写的《鱼翅与花椒》(Shark'sFinandSichuanPepper),是一本鲜活的回忆录。扶霞以大部分章节记述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和新千年交替之时,在成都留学与生活的亲身经历。又以自己对于美食的热爱为媒,串接起一段关于一座城市,人文风物,城市变迁,自我成长的难忘回忆。
这部书像是一个外国人写出的一封对于川菜的情书,在中西文化的交战与对话中,竟然比我看过的更多本土美食作者写出的关于川菜(中国菜)的文字更加动情和直抵内心。个中原因,我认为:除了这是一本掺杂着个人情感和真实感受的书之外,还因为,作为一个白皮肤,绿眼珠的英国人,所跨越的文化藩篱和文化挑战,甚至是她在文字中偶尔袒露出的无奈与愤懑,是真诚和善意的——这也让我在阅读她的文字的时候,不时想起我在西方世界的生活,那种时不时也在接受不同文化洗礼,甚至经常站在另外一个视角去观察西方文化,再回望中国文化与自我文化境遇的经历。读完此书,经由扶霞·邓洛普写作的川菜美食,具有超越美食本身的力量。如此以来,才可以引发一个土生土长的成都人(我本人)的内心共鸣。
时间拉回到2010年初夏,我在伦敦BBC中文部实习工作,彼时,我的上司manager,中国通,英国人Paul,介绍我认识扶霞。Paul说我正好是成都人,又身在伦敦,大家可以彼此认识一下。不过,扶霞平日住牛津,在家写作,很难搭火车来伦敦,而我在伦敦也忙于工作与采风和写作,竟然也没有一次搭火车去牛津。2010年在伦敦实习的时候,我和扶霞就通过一次电话,来往了几封邮件,始终没有谋面。
出国前后,Paul叔叔所在的BBC中文部牵手扶霞,联合成都某电台推出过一档关于美食的电台节目:《吃东吃西》。节目内容不仅仅限于美食,也涉及到人文、城市探索和一些跨文化的交流。那是我在电波里听到过扶霞分享自己关于四川美食的感受。
但经过文字的打磨,时间的历练,写作的跋涉,玉汝于成的《鱼翅与花椒》,才达到了真正撩动人心的效果。文字具有的那种历程感,仪式感,真实与接近内心的感觉,超越了电波。正是这种纪实文学的魅力,让我想起:原来我在儿童时代就经历过成都美食天堂的时光,如此难忘,又如此让人惋惜。
我记得,那时候的成都,街巷阡陌,正如扶霞在1994年第一次来到成都,还没有被彻底拆迁完毕的老城区,保留的风貌和故事,是如此完整又市井的。我出生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那时候,成都的城市感觉更为集中,一切仿佛触手可及,这种便利性也包括对于川菜的认知和感受。遍及市中心那些小巷中的老字号小吃,美食林立,门面旧且破,有一些连苍蝇馆子都算不上,但就住满了鲜香麻辣,所向披靡的好味道。
当我阅读扶霞的文字,思绪回到儿时,我家附近,只需要走五分钟,就能去到一家叫“龙眼包子”的餐厅。每次爸妈都会给我点上一碗脆哨面。坐在餐厅里,几乎可以感受到厨房的锅气,人声鼎沸的食客,煮面的大锅冒出腾腾的白烟,在冬日里尤其暖和。一两分量的面条白净,碗底已经事先放好了香辣底料,面条出锅后,再在面条上洒上一层油炸的酥脆肉沫。用筷子搅拌后,面条裹着肉沫入口,带来一种爽然口感,是我儿时关于成都小吃的美好记忆之一。
当然,如果我们稍微走得远一些,就会和父母去青石桥吃肥肠粉。店家吆喝的声浪一家盖过一家。吃肥肠粉的标配是要搭配一个“锅魁”。最好是烤的金黄酥脆(嘴刁的成都人,那时候还要专程跑去彭县吃军屯锅魁),地道的店家肯定是要现烤锅魁,才能表现出一种诚意,也能招揽更多食客。贪嘴的人,肯定还要加“冒节子”。就是多给点钱,在肥肠粉中多加几个打了节的小肠,制造更为酣然的饕食之乐。那时候,我很喜欢吃肥肠粉中的豆芽,炸了的花生,混合着一碗香辣,觉得颇有嚼劲。
后来火锅与串串大流行,也让火锅粉饱受青睐。火锅粉倒是少了肥肠粉的一份香滑之感,多了一份火焰般的冲劲,更接近川东的口味。
逢年过节,我最开心的还是和父母去逛小吃节,一般是和灯会打包在一起,但也有单独辟出一个地方,专搞小吃节的。我家附近,当年没有拆掉的文化宫,春节前后,就会举办小吃节。母亲带我去的时候,我一般会空着肚子,等待在小吃节上,大吃特吃。记忆中,我必吃的有:三大炮,糖油果子,还有炸鹌鹑。当然如果口味好,再来一晚甜水面,肥肠粉,都是不在话下的。现在想一想,儿时倒不会对担担面情有独钟,总觉得担担面的技术含量不高,还不如脆哨面好吃。所以,隔三差五就想去吃脆哨面。后来查资料才发现,脆哨面不算是地道四川小吃,在西南地区好多地方都有这道面食,只是在佐料和制作上稍微不同。
曾几何时,父母都是自己在家制作甜水面。至于像这样去小吃节大吃特吃,一年也不会超过两、三回。正如扶霞在书里感叹过的,“在四川的第一年,那时候人们吃得多么经济俭省啊……还记得那些蛋炒饭的午餐,加一点点肉,或者配一点简单的炒菜,就让人兴高采烈。”“有时候在川大周围的小餐馆里:美味的鱼香茄子、卤鸭心、炒丝瓜、蒜苗回锅肉……”说到底,这些家常菜,这些家常味才是留在味蕾和记忆深处永恒的回味——当你再次和它们邂逅之时,即是心灵回家之时。只是,这样的家常风味,在当下的成都,愈发难以寻觅了。
轰然倒下与被拆迁的街巷,被拆走的还有我和扶霞特别想念的那份家常味。如今,连苍蝇馆子都变身为精致餐厅了。那个年代,物质生活没有像如今这样丰盛,享乐主义还不是一种社会风气,在社交媒体炫耀饕餮珍馐美味更是那时候无法预料的社会现象,一切吃食仿佛都是量力而行,但也恰到好处。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我们在成都街头,就吃得很好。没有暴殄天物,也没有过度消费自己和食材,我们拥有的是代代相传的一种味蕾传承和积累,无论走到世界哪个角落,这种味蕾的熟悉感就是我的安慰剂。
2019年在伦敦旅行的时候,我在伦敦一家五星级的奢华酒店吃早餐。早餐时段供应的亚洲食物被酒店骄傲地称为:特意为亚洲客人准备的“comfortfood”,尤以“粥”为例。但在我心里,真正的comfortfood,必然是当年我们在成都街头吃到的那些看似普通,过于市井,带着一丝锅气和人气的成都小吃。
如今,我依然还在街巷中去寻觅那种儿时的味觉感知,因为我坚信,在成都的街头,我们其实就吃得很好了。就像我家楼下,一位中年妇人开的早餐铺子,手工炸的油条,每次在早晨经过她家的店铺,都能听到大锅里冒出的油滋滋的声音,更不要说从铺子里飘出来的那份油条香。路过的居民,匆匆上班的行人,习惯性地从这家早餐铺子买了油条,吃一碗香辣小面,为一日带来精气神。
宽窄巷子附近也有一家抄手店,这几年名头很响亮,但我觉得味道依然是传统的。经常带外地朋友来尝鲜。关键是,每次我叮嘱老板不要放味精后,上桌的鱼香口味的抄手一样味道鲜美,无损这调味料中释放的微辣鲜甜。这也是我一直想澄清的一个事实:川菜的口味并不是一味的麻辣,川菜的口味其实更讲求一种融合或者包容,以麻辣去唤醒和衬托我们对于其他味觉的感知,比如鲜甜,微酸,甚至是一种清淡滋味。辣与麻,恰好可以与丰富的味觉体验来一个对撞和互相渲染,这是品尝川菜的一种无与伦比的美好体验。川菜,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更讲求一种关于味蕾的回味吧。人间百味,各具滋味,都在一桌川菜中了!
肖家河附近据说有一家地道的脆哨面。有一位老同学,嘴馋的时候,独自开车去解馋。感觉人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吃饱饭,饱口福,保持日常的乐趣,就很感恩了。那是因为,这份快慰来自这些烟火四溢的小吃和不起眼的餐厅。成都的乐趣,大部分都藏在这些街巷里,静待你慢慢探索,不断挖掘。
时日转换的当下,川菜也在升级,被媒体冠以各种概念性的头衔,但大部分都不切实际,不接地气,甚是有点牵强且张冠李戴了。其实有没有“成都米其林”都不重要,因为成都人的美食观不是太在意那些矫揉造作的形式主义做派,我们更在意在一碗面,一桌火锅里容纳了多少的八卦、亲情和传统。(不算题外话,成都米其林餐厅中的川菜,有多少道是传统的川菜呢?升级与创新的川菜,确乎失去了一种亲和力和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魅力,就此我表示狐疑。)
我特别喜欢扶霞在《鱼翅与花椒》中时而保持的一种警醒和关于自我的消解:热爱中国美食的她并不想时刻被人封为“中西文化交流大使”。是啊,人要是带着任何头衔,被贴着标签行走和生活,还不如裹足不前。当我们再熟悉不过的成都美食被镶嵌上了更多fancy的标签和硬译的概念的时候,此种成都美食肯定已经变味儿了。
扶霞在很多年前,在一个正处于逐渐打开自己胸怀,建设新愿景的时代目睹和亲历了成都的嬗变。这些变革有时候让一个“老外”都觉得遂不及防。当我读到扶霞曾经体验过“喻家厨房”创办人喻波的手笔与功力,这真让我特别羡慕。扶霞对于喻波崇尚以川菜之口味唤起我们内心之波澜的评价,也让我拍手称快!有一晚,我和好朋友坐在出租车上,穿越夜晚的成都,我们聊起喻家厨房,如果它还开门迎客,肯定也是成都米其林餐厅的代表!不输的。
消失的总归是要消失,好在还藏在成都街头巷尾中的那些香味还指引着我们,间或可以凭借它们去觅一番乡愁。我觉得:大凡精彩的川菜,最地道的成都小吃,必然是从色彩、气息到口感与味觉,都有着精妙与细微的把控的。
走遍世界各地,我觉得,只有成都的街巷才有这样的特点:我们总是会先闻到菜肴的气味,才最后见到了街巷的样貌的……
撰文:张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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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扶霞·邓洛普即将出版的中文版新作:
作者:扶霞·邓洛普
译者:何雨珈
上海译文出版社(202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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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张朴,写字的我,翻译的我。
挪威奥斯陆大学媒体学硕士,曾供职于伦敦BBC中文部、美国驻华使馆。
全职写作,旅行人生。
已出版著作
《孤独要趁好时光》(我的欧洲私旅行,2012);《香港的前后时光》(内地与港台版,2013);《仿佛,一场告别》(和光影记忆相关的旅行,2014);《而我只想去巴黎》(巴黎城市与文化影踪,2019);译著《流动的盛宴·修复版》(欧内斯特·海明威著,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