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铭枢为何对蒋介石感到完全绝望
发布时间：2020-12-29 14:59:26来源：团结报文史e家
陈铭枢，字真如，1889年生于广东合浦（今属广西），保定军校第一期毕业，北伐前后曾任第4军第10师师长、第11军军长兼武汉卫戍司令、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副主任、广东省政府主席等职。九一八事变后，担任京沪卫戍司令、行政院副院长兼交通部长，与蒋光鼐、蔡廷锴一起领导过“一·二八”淞沪抗战。1934年1月，第十九路军福建“反蒋抗日”运动失败，李济深、陈铭枢等人被迫流亡香港。卢沟桥事变发生，李、陈、蒋、蔡纷纷捐弃前嫌，回归南京国民政府。《陈铭枢日记》目前公开出版的仅有1937年9月至1938年5月部分，但从时间节点来看，正值全面抗战初期举国“共赴国难”的关键时刻。因此，日记内容多为当时各方政治力量，特别是国共两党以外中间力量对抗战及统一战线的看法，也真实记录了李济深、陈铭枢与蒋介石的几次交流互动，为后人研究抗战历史、民革党史提供了一种独特视角，留存了一份珍贵文献。
各党各派云集南京
陈铭枢书法
1937年9月12日，陈铭枢从广州辗转抵达南京。此时，大江南北硝烟弥漫，华北战场，国民政府军队沿平汉铁路、津浦铁路北段节节抵抗；淞沪战场，日军增援部队强行登陆，杨行、刘行等地战况激烈。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部长邵力子、军事委员会第一部部长黄绍竑率众在下关码头迎接，南京市市长马超俊热情地接到国际联欢社用饭。
翌日早晨，陈铭枢先是循例拜谒中山陵，接着访问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军政部长何应钦，并应邀前往蒋介石官邸共进午餐。当晚，行政院长孙科设宴，众人畅谈国事，“爱国七君子”之一王造时、北伐名将叶挺均对“政府未开放民众”有看法，“一般人都感着无从发动民众赞助军事之苦，并举出许多实例”。无独有偶，热衷民族救亡运动的王昆仑同样情绪激动：“上海开战以来，各种团体民众非不如‘一·二八’时踊跃起来帮助军队，但因党政当局要统一，要包办，凡输将及欲赴军中者，概须经过审查、登记，甚至受着疑忌、限制，所以热血填胸忧急如焚之众，咸不得其门而入，以致前线及后方非特不见有民众帮助，反到处受着有组织的汉奸之害。”
大本营第六部掌管民众训练，听闻外界颇有微词，副部长刘健群主动拜会陈铭枢，谈及民众问题，“仍以乘机作政治内争”为虑。陈铭枢表示，大家奔着“共赴国难”而来，思想十分“单纯”，不会再以政治团体名义开展活动，请政府大可放心。原来，流亡香港期间，李济深带头组织“民族革命同盟”，一直推动各方“反蒋抗日”运动。北上之后，陈铭枢主张解散“团体”，以示团结抗战诚意。
抗战军兴，各方人士云集南京，陈铭枢初次见到了“爱国七君子”首领沈钧儒，“此公仪表额方胪圆而大，面尖长，美胡髯，神气温朴，声音清朗，语言不徐不疾，骊骊洒洒说了十数事，扼要不繁，辞气完洁，殊足起敬”。在沈钧儒看来，抗战当务之急：政府决心；外交形势；发动民众。令人揪心的是“发动民众”不得力，“其故在于党政当道紧紧把持不放而自己又不能做所致”。沈钧儒透露，他曾在国防参议会上呼吁“不分党派派出各省担任民运工作”，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长陈立夫强调必须国民党员充任，后又松口其他党派或可“秘密派赴”。
国民党民众动员工作缺失，其实不光民主阵营意见纷纭，前方抗敌官兵也忧心忡忡。9月中旬，胡兰畦代表何香凝前往淞沪战场慰劳国军，中央军将领罗卓英例举军队脱离民众的痛苦事实，希望妇女界能够发挥力量。“我们的军队来自五湖四海，由于不懂方言，很难和上海居民打成一片，还经常发生误会，导致军队进驻后老百姓逃跑，甚至公务人员都躲起来，对作战很不利”。凡此种种，陈铭枢不禁感慨万千：“不愿开放民众，发动民众，真是自杀之道。”
奉命视察淞沪战场
中央直接掌控的战区，人事早已按部就班，地方实力派那里，更加指望不上。9月21日，蒋介石特任李济深、陈铭枢、蒋光鼐、蔡廷锴四人为军事参议官，说是“仿日本参议院参议官之意，临时可以派出指挥军队”。蔡廷锴记得，蒋介石之前还曾专门向他解释原委：“现在各方面带兵指挥官，均已派定，现在委你为参议官，你不可误会，以为参议官是闲职，最好请你留在京中，随时得以咨询。”不过蔡廷锴因为妻子过世，不得不返回香港料理后事。
李济深关注北方战事，建议军事委员会把主要军队退入山西，利用三晋险要地形，牵制日军南下。蒋介石思前想后，不如就派李济深协助指导第二战区，为此约李谈话，“对于赴晋一事，嘱不必多带人”。根据李济深回忆，“山西王”阎锡山起初并不欢迎，“怕我去接代他，我说明来意，是把部队调给他，调黄绍竑、孙连仲去帮助他，他才冰释”。阎锡山转而想留李济深担任副司令长官，结果李济深再三辞谢，最终推荐黄绍竑出任。陈铭枢后来得知详情，感到大为不解：“我们见难勇赴，不较地位，且乘时再起，安可失乎！”
鉴于日军大量增兵上海，南京统帅部及时调整第三战区，蒋介石亲自兼任司令长官，指派陈铭枢、蒋光鼐视察淞沪战场。26日傍晚，汽车抵达苏州，副司令长官顾祝同略述战局，语气平实公诚，赢得陈铭枢赞赏“不失为有素养的将领”。次日，第三战区前敌总指挥陈诚从前方来，言词激烈：“政府平时毫无准备，战时手忙脚乱，此次组织之不健全，系统之不清楚，各级因人设位，而应负责者仅挂名而已，而实际负责者则无名义。”陈诚做事雷厉风行，拼死抵御日军者多为其部，敌酋松井石根曾经电告东京：“该方面中国军队乃最精锐的陈诚麾下第11、第14师，我军兵力最小限度需要五个师团。”陈诚大发牢骚，陈铭枢忍不住笑称：“你对中枢各机关批评犹如一竹嵩打扫全船人。”
再往安亭镇访问第19集团军总司令薛岳，第66军军长叶肇、第159师师长谭邃闻讯赶至，陈铭枢心情愉悦，“多年违隔，今遇于正立功勋之战场中，喜悦莫名，他们气象极佳”。叶、谭汇报说：“官兵死伤愈大，士气愈盛。退而使进，败转为胜全靠指挥官之勇决处置，前方有些部队打得不好，全在官长不敢督战，故最好督战官长派赴各师。”29日，陈铭枢在浦东南桥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右翼军总司令张发奎，“自欧洲别后，屈指已五年，今始相逢，痛快无比，他豪爽之气，无异当年，而语词襟度，大非昔日阿蒙”。
值得一提的是，陈铭枢还请《大公报》记者范长江吃了一顿饭，借以了解北方抗战情形。卢沟桥事变发生后，范长江撰写的战地通讯具有很强的正面宣传作用。但在私下场合，范大记者实话实说：“平汉线作战，只有一个孙连仲，三次最艰险的任务都能达到。至于该战区最高长官刘峙，所有部署请示委员长，一切失机贻误，都可推卸责任，属于奉行官样命令的奴才将领。”陈铭枢情绪激动：“一语破的！奴才式将领养成非一日矣，可胜言哉！”
针砭时局坚持抗战
回首1929年至1931年间，陈铭枢和蒋介石关系密切，直接或间接领导第十九路军“拥护中央”，先后与桂军、西北军、晋军大打出手。全国抗战局面形成，陈铭枢面对一个棘手的现实问题，就是如何修复同蒋介石的关系。
东战场视察二十多天，一行乘车返回南京。10月22日，蒋介石单独约见“军事参议官”，陈铭枢建议国府发表宣言，“使九国公约开会时不至随便提出调和停战，致陷我于大不利；坚我友邦（苏联）之信，易于加入作战，并使一些国家（英美）着急，使共同对付日本；释全国人民的疑虑”。蒋介石点头认可：“以后你看到什么，可以随时来谈。”陈铭枢谦虚地说：“我的智虑短浅，不能有补于高明，不过愿委员长鉴察，我一向是愚直的，中间不幸虽乖背了多年，乃纯出于政见的不同，并非为私，今日朝野一致都汇合了，只有拥护委员长彻底抗日之一途，再无政见分歧可说，所以今后对委员长，犹如过去一样愚直，望委员长也如过去对我一样。”
仅仅过去半个月，蒋介石再约李济深、陈铭枢深谈，蒋介石出人意外地翻起旧账：“你们在福建所做的事，反对我个人事小，但国家损失太大了！你们怎样反对我，我亦不至怀恨，当然我亦有不对的地方。实在我们在党国相处有这样长的关系，你们离了我，不会做得成事，我舍了你们，亦不能做得好。”陈铭枢日记对此并不回避，“我俩聆毕，亦不胜怆痛”“往事不堪追恨了，只求从此尽心做补过的工夫。”
淞沪战事失利，国民政府宣布迁都重庆，但重要职能部门进驻武汉继续抗战。12月中旬，陈铭枢经过慎重考虑，向蒋介石递交了一份书面意见，首先强调“巩固领袖地位，拥护蒋公尤觉必要”，希望能够“领导左右派”；确定抗日联苏政府的中心人物，组织单纯民主集中而运用灵活的政权。进而坦率指出蒋介石的长处和短处，“好的方面意志坚、魄力雄、负责任，精细勤苦驾群伦之上”；坏毛病实在也不少：全凭主观；利用矛盾造成矛盾，干涉权责破坏牵制；以权谋术驭众，所用者类属权谋术数之流，以之内争则收效，以之立于现代国家之际则全属外行；临时应付全无国策；偏听不确实及伪造之报告；无中心的集议。意见尖锐，蒋介石立即约见，直奔主题：“我们自然站在英美法苏路线，惟目前苏联助我物质反不如德国之多，岂须拒绝德国，才可取信于苏？”谈到内政，蒋介石越发固执己见。陈铭枢无可奈何：“委座威严太峻，使我不能自畅其辞。怙过、饰非、主观，比前更狭隘而强固，从此一错到底，一败涂地矣。”
1938年1月，参谋总长程潜告知陈铭枢：“前日蒋公请饭文武长官共十余人，席中讨论这问题，是文派的主和，武人都主战，等于曹操东下，孙权之文武百官争议情状相同。蒋公表示要与敌干到底，如果于国家民族前途确实有利无害，而可以言和，则不恤社会责难，他可独负其责。”陈铭枢不无忧虑，“蒋公目前固未变决心，但若政治外交上都无出路，又不转变作法，则随时都有主和者伺机转变他的决心的危险”。武汉会战期间，蒋、陈虽然有过几次见面，但交谈时间不长，且都话不投机。8月18日，陈铭枢启程赴川，“我对他（蒋）已感到完全绝望”，决心不问政争，“潜修学问，访教逸贤，兼究地方行政及各种制度”。
抗战后期，国民党民主派再度集结，陈铭枢等人组建“三民主义同志联合会”，掀起了反对蒋介石独裁统治的民主运动。
作者：冯杰
编辑：王富聪孙靖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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