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马尾，拖垮刘嘉玲
发布时间：2020-12-09 14:57:57来源：南风窗
大家好，南风窗多了一个新朋友：不值得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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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温棠
写影评之前先说两点：
第一，张爱玲的小说不好改编；
第二，不要糟蹋张爱玲的小说。
最近，由张爱玲小说《半生缘》改编的电视剧悄咪咪地开播了。
▲《情深缘起》海报
相较于开拍前的“锣鼓喧天”，这次的播出也未免太过低调，而且剧名也被改作《情深缘起》。
方枘圆凿。刘嘉玲绑着双马尾扮嫩顾曼璐，一开播就被骂上了热搜。
在第一集中，顾曼璐要在百乐门选花魁，但妹妹顾曼桢（蒋欣饰）为了想让姐姐从良，故意扯破了她的衣服。顾曼璐灵机一动，让顾曼桢脱下衣服自己换上，于是一身女学生装扮、绑着双马尾的刘嘉玲，在台上唱起了《茉莉花》……
实在是尴尬，看看网友都是怎么说的：
“卡司确实厉害，从年龄上讲可以叫《后半生缘》，刘嘉玲和蒋欣看上去哪里像旧社会被压迫的柔弱女性，感觉分分钟就能上演黑道姐妹花称霸上海滩。”
不仅是年龄的问题，刘嘉玲和蒋欣怎么看都不像姐妹，站在一起反而像母女或主仆。而刘嘉玲扮演的顾曼璐一张嘴就有如泼妇骂街，蒋欣扮演的顾曼桢则如圣母化身，和张爱玲笔下的姐妹气质相差十万八千里不说，人物的性格和形象也完全立不起来。
不仅扮相尴尬，剧情台词也活脱脱变成一部琼瑶剧。“姐姐，抓紧我的手，我们一起走向光明的未来。”这是在演哪出戏？
此外，刘嘉玲操着港普、饰演沈世钧的郑元畅操着台普、大家再时不时夹杂点上海话以表示自己在上海，令人连连出戏。在原著中，沈世钧是南京人，顾家姐妹是安徽六安人啊。
也难怪要改剧名，大概是剧组也心虚了，否则100年诞辰的张爱玲恐怕气得要从坟墓里跳出来了。
一踩一个雷
看这部剧的时候绝对要小心谨慎，因为地雷实在太多，一踩一个准。
《半生缘》原本讲的是三十年代的旧上海，顾曼璐和顾曼桢这对姐妹早年丧父，姐姐顾曼璐为了照顾家人，牺牲自己去当舞女，后来嫁给有妇之夫祝鸿才。姐姐生不出孩子，在封建思想和家庭地位的斗争驱使下，囚禁妹妹为祝鸿才代孕，也因此葬送了妹妹顾曼桢和沈世钧的爱情。
一对爱侣，半生情缘，就此错过。
但我们看一看“爱奇艺”上每一集的剧名：“花魁势在必得”“醉翁之意不在酒”“离她远一点”“有孕在身”“狸猫换太子”“人心是抢不走的”……也不知道谁这么有创意。要知道张爱玲的文字是精雕细琢的，这简直是天平上“高贵”和“烂俗”的两个极端。
▲《情深缘起》在豆瓣上的评分为3.2，高赞评论都是吐槽
电视剧一开头，工人受伤罢工，顾曼桢站上高处发表一段演讲，讲得底下的工人直抹眼泪，讲得沈世钧一见钟情。工人发问：“你讲的都是废话，没有钱哪里去得了医院？”然后顾曼桢开始从口袋里掏钱。这么大一个光环，确实照得人眼睛疼。
没隔几分钟，镜头来到顾曼璐身上，同在百乐门的菲娜挑衅顾曼璐年纪大，刘嘉玲气场十足过去就要打人，“我告诉你，什么是姜越老越辣。”然后两个人竟然打起来了。
大闹之间，妹妹顾曼桢就来到百乐门了，顾曼桢平时是不会来百乐门的，这次过来却是给姐姐送薄荷糕。一个百乐门什么东西没有，而且为什么非要在这时候来送糕点？为了推动剧情发展，这个梗也塞得太硬了。
然后顾曼璐嘴里一边吃着薄荷糕一边讲话，嘴巴鼓鼓的，还黏在红彤彤的嘴唇上，喝了一口茶，喷了点香水，一转头，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张口就是一句“我弄到你了”，还咳了两下。
整个画面就是两个字——难看。
顾曼桢的初恋张豫瑾虽不是主线，但他的再出现是顾曼璐“黑化”的一个重要因素，但张豫瑾出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在医院对着喇叭旁若无人地打着油腻硬广告：
“牢记流感症状，若有头痛流涕、肌肉酸痛、食欲不振，一定要及时就医，外出归来务必洗手，健康生活、生活健康，要信任新兴科学，救国救己，切记切记。为了方便大家，本院特意制作了冬季保健手册，还有预防感冒的999汤药。”
顾曼桢还能煞有其事且文艺地走到他面前叫着：“豫瑾哥哥。”演员一抬头，分明就是卖假药的豫瑾爷叔。
再来是沈世钧和许叔惠，在张爱玲笔下，沈世钧是个怯懦、犹豫、背负着家庭的男人，许叔惠则事故、圆滑、自卑，这样的性格也造成他们与顾曼桢的感情线连接断裂。
“世钧，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这一句经典台词留下的叹息在新版电视剧中可能已无法再现。
▲郑元畅扮演沈世钧
因为新剧中，这两人都变成了大情圣，沈世钧是哭哭啼啼的马景涛附身，许叔惠则牵着石翠芝的手大闯上海滩。
接下来几集更逗，顾曼璐在前一集才因为撞见石老爷的秘密要被杀人灭口，后一集就突然怀上了石老爷的孩子。石老爷开开心心去花顾曼璐，面对要杀灭自己和全家人的男人，顾曼璐说了啥？“我顾曼璐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像你这样的男人的怀里。”那前一集在逃个什么劲？
还有顾曼桢和沈世钧的爱情，沈世钧为了顾曼桢挨了祝鸿才的打。住院的时候突然医院就没人、沈世钧突然就痛得要死要活了，然后顾曼桢一边流眼泪一边帮沈世钧的下半身换药。
……导演编剧是不是和张爱玲有仇？
谁是真正的顾家姐妹？
因为《情深缘起》实在太烂，观众们把2002年蒋勤勤和林心如版和1997年梅艳芳和吴倩莲的《半生缘》都拿出来溜了一遍。
最普遍的都是在说演员的年龄。
1997年梅艳芳34岁，吴倩莲29岁，两人相差5岁；2002年蒋勤勤27岁，林心如26岁，两人相差1岁；2020年刘嘉玲55岁，蒋欣37岁，两人相差18岁。刘嘉玲和蒋欣演姐妹，年龄确实相差太大，而在原著中，姐妹两人的年纪也就在30上下，选角就首先出了问题。
▲蒋勤勤和林心如
虽然《情深缘起》烂，但是2002年的《半生缘》也不香，吊打烂剧也没啥可光荣。
2002年的《半生缘》也不是张爱玲剧，而是琼瑶剧，两部剧的制片其实都是同一个人——何琇琼，她可是琼瑶的儿媳妇，琼瑶剧的接班人。
《一帘幽梦》《苍天有泪》《还珠格格》《情深深雨蒙蒙》等剧可都有她参与制片。
所以归根究底，2002年的《半生缘》和2020年的《情深缘起》都是披着张爱玲外衣的琼瑶阿姨。
▲2002年版《半生缘》海报
许鞍华的《半生缘》还算有点意思。
张爱玲描绘的顾曼桢“是圆圆的脸，圆中见方——也不是方，只是有轮廓就是了。”吴倩莲的脸型倒是和这样的描述有几分相似。
在性格上，顾曼桢原就不是林心如或蒋欣那般娇弱易碎，她既倔强又顺应命运，吴倩莲的形象是有几分相像的。
梅艳芳就更不用说，她演谁就是谁，和吴倩莲站在一起也颇有几分姐妹的相似感。
▲梅艳芳和吴倩莲
电影的节奏也恰到好处，要把一部长篇小说改编成1个多小时并交代完所有线索，是有困难的。虽然电影有些地方并未交代充分，可张爱玲小说原就不会写得太满，留一些白，也让观众有一些回味。
▲黎明版沈世钧，入木三分
除此之外，在场景和台词上，电影也是下了功夫了。
不像《情深缘起》中港普、台普、上海话夹杂，梅艳芳是用了国语配音的。电影场景也有老上海的氛围，不像《情深缘起》里的布景和演员，自以为有电车和地摊就是上海，龙套凑一堆就是上海滩。
尤其是在细节上。顾曼璐是爱顾曼桢的，但她同时也嫉妒着妹妹的年轻、清白与清高。
自己的初恋张豫瑾，喜欢上妹妹顾曼桢，母亲理所当然地希望顾曼桢和张豫瑾凑成一对。
张豫瑾后来对顾曼桢说：“想起以前的事，我觉得幼稚也很可笑”，这些都是对顾曼璐的打击，让她在惨淡的生活中丧失了往昔记忆中仅剩的美好，连一点念想都没了，那该是怎样的绝望。
▲1997年版《半生缘》剧照
《情深缘起》中，顾家姐妹的亲情戏演得太满，顾曼璐对顾曼桢活像一个当妈的爱着孩子，既没有演出顾曼璐内心深处的复杂，也难以为之后顾曼璐囚禁顾曼桢为祝鸿才生孩子作铺垫。
仿佛只有1997年的许鞍华注意到了这些细节，且合理地将之融入电影中。
不过，许鞍华到底只是把原著搬上荧幕，张爱玲小说绵密幽微、冷静凉薄，似乎什么都有了，又少了几分电影的味道。
豆瓣7.8分，不是顶好，也不算差。
文学改编电影之难
张爱玲的小说确实不好改编。
1984年许鞍华的《倾城之恋》，1988年但汉章的《怨女》，1994年关景鹏的《红玫瑰与白玫瑰》，2007年李安的《色戒》。
在这些影视剧中，李安改编张爱玲算得上聪明。
他选取了短篇《色戒》，这个短篇小说在张爱玲所有的作品中算是“冷门”，戏剧性却是最强的。但李安抓住了其中的精髓——“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当然，这句话也并非出自张爱玲之笔，在原文中这句话之前是“有人说”。
▲《色戒》剧照
张爱玲点出了这点，却没有用笔墨详细描写，这里面的转折我们看不通透。
有学者认为，小说文字的犹豫，正是电影最佳的切入点，“李安成功打开了张爱玲小说的文字褶皱”，拍出了张爱玲没有写出来的《色戒》。
但张爱玲真的是在说性吗？不尽然。那么是爱吗？张爱玲写了那么多爱情，她可不一定真的相信爱情。
也许没有，也许全都有，也许王佳芝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李安看到的情欲、虐恋的本能和复杂。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部成功的改编电影，李安跳脱了“改编”的魔咒，用电影语言创造了既属于张爱玲、又属于他自己的《色戒》。
▲《色戒》剧照
除了张爱玲以外，现代经典文学如白先勇、严歌苓、李碧华、王安忆的作品都被拿来改编过，这当中既有不少上乘之作，也不乏平庸之作。
经典文学被改编成影视剧，赢在已经有了一个好故事和读者作为基础，但难也难在这里，稍有不慎就流于表面或显得平庸了。
张爱玲的小说尤其地不好改编，她极强的文字风格之下，小说的意象多、逻辑轻，一个旧上海是张爱玲文字世界的氛围。
改编张爱玲的小说，从选角开始就困难重重，搭建旧上海氛围更是不易，再不必说要找到一个与她心意相通、对世界有相似理解力的人来做导演或是编剧了。
许鞍华迷恋她这么些年，老老实实改编她的小说，前后三次，成功的也就一部《半生缘》而已。
而像是《情深缘起》这种电视剧，它不仅是一副好牌打成烂牌这么简单，是根本无心打牌、不会打牌，又何苦糟蹋了张爱玲的小说呢。
文字：温棠
编辑：何焰
排版：李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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