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狐书生》：古装片如何年轻化
发布时间：2020-12-07 22:20:45来源：电影杂志 MOV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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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赤狐书生》，Z教授后知后觉地翻了翻小说原著《春江花月夜》，立马理解了原著粉的“愤怒”，很显然的“货不对版”，原著是耽美腐文，《赤狐书生》拍成了正能量治愈系。
然而，改且大改，是必须的，否则就看不到这部电影了。
抛开对原著的忠诚度，仅从《赤狐书生》的成片而言，给了Z教授不少惊喜，最大的兴奋点就是它把古装片这种“古旧”的东西做得很年轻。
神幻、仙侠是中国电影很有年头的类型，做到21世纪，除了用电脑动画补足一直以来的技术短板，便是尝试着融通美国迪士尼、日本妖怪片的世界观，从人妖殊途的二元对立，渐渐发展出异次元和谐共存的局面。许诚毅导演的《捉妖记》、监制的《赤狐书生》便是一直摸索着走这条路。
坐进影院，看到的满不是人狐孽缘的老调重弹，而是一个簇新的21世纪野狐禅。
基调，凄清哀怨，不是现代人的菜，连《聊斋》也必须欢快起来，于是书生是呆萌的，小狐狸是逗比的，色调是明朗的，音乐是久石让的，少年的无忧与明媚。一个剖胸取丹的血腥故事，却在温煦的日光里徐徐展开，卖点不是惊悚和奇情，而变成了少年义无反顾的意气与任侠。
节奏，与常见的《聊斋》故事多选择静止、幽闭、孤立的空间，如荒山古刹、孤村野店不同，《赤狐书生》则“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场景是日抛型的，一个场景一个段落，集镇——古亭——行舟——苦海书院——牡丹楼——考场——竹林，与其说它像部公路片，不如说它更接近二次元游戏，一个功能匹配一个场景。场景的快速切换，赋予了影片行进中的动能和可持续的新鲜感，场景切换与观众的注意力曲线契合的十分精确，绝对是年轻态的节奏。
内核，《聊斋》故事里常见的情义选择，在《赤狐书生》里被聪明的替换成对当下现代人烦恼的观照。现代人烦恼的TOP1无疑来自360度无死角的完全竞争带来的“内卷化”，人人心心念念自己不能输，其实也没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赢什么。
影片将狐界考生白十三与人界生员王子进做了一个类比，狐界考取丹，人界考书经典籍，吊儿郎当的十三未必真想得丹成仙，爱慕田园的王子进未必真想中举做官，但别人都干的事，只能跟着一起干，还得努力争先，奋勇夺魁，这就是人被“内卷化”后的自然反应。
片中被卷得最深的是王耀庆扮演的屡试不中的老生员道然兄，从一个仁人君子生生被卷成“我考不中谁也没想考中”的考场恶灵，最终王子进诵读道然兄教给他的文章唤回了恶灵残留的心智，找回读“圣贤书”时“得道”的初心与快乐。
片中两位考生王子进和白十三最后的选择——拒绝被“卷”，忠实于自己的初心与快乐，一个得道后放弃做万古千秋的神仙，做回一只无忧忧虑的小狐狸；一个中举后放弃入朝为官，回归田园，做快乐的山野村夫。
联想到当下引发热议的反“内卷化”、拥抱“平庸”，相信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会心有戚戚焉。
人物造型，终于说到了Z教授最喜欢的人物服装、造型环节。书生造型，不出宁采臣的圈圈，麻衣方帽，肩背竹制书筐，这个造型实在太经典了，随着张国荣的辞世，更成为观众的情殇，且做致敬、且做怀念吧。
当年张国荣其实不太想接演《倩女幽魂》，因为不想穿着奇怪的古装演着奇怪的故事，徐克便把奚仲文、陈顾方设计的服装给他看，最终才答应。方帽罩头省去了古装贴头套的麻烦，同时遮住了张国荣宽阔的额角，越发衬得眉目如画、美颜无双。
有了张国荣的对比，单眼皮的陈立农的书生造型显得有点力不从心，眉眼不够惊艳，连耳朵都不够好看。好吧，我承认，我过于苛刻了。
一直被质疑古装不好看的李现，在片中的造型做得相对跳脱、鬼马，卷蓬发、衣服走波西米亚披挂风，跟他立体感十足的骨相调和得还不错。
与年轻化的主题相配合，影片服饰造型的一些元素也相应时尚化，比如两位男主的包包，Z教授就格外心水，书生的竹制双肩包颇具时尚IT型男风，而狐妖的水桶斜肩包相当有度假风，都好想求购一个同款。
▲王子进的背包
▲白十三的挎包
但是，Z教授也发现了一个问题，举铁男星穿古装会显得Zhuang，不是褒义的壮，是比较贬义的粗笨感。因为中国古装不是现代服饰所采用的西方式立体剪裁，而常常是一整块布披在身上，自然的随身体的轮廓与运动形成服饰线条，如果是一个高挑瘦削的人便能穿出“吴带当风”的出尘脱俗感，而一个肌肉型男呢，只能将使他身型显得格外硕大。这个问题，我在李治廷、彭于晏、李现身上都发现了，显然这就是一个中西方审美、古现代审美之间难解的矛盾。
男星的服装不足以体现服装造型的功力，真正见水平的是女主的服装，必须夸一夸莲花精英莲的这条蓝色舞裙。首先与背景美术的配合极妙，在牡丹楼场景的大红色块里，水蓝色足够醒目，也适度的冷却了红色的热烈。蓝色呼应莲花精的身份，舞动起来，水波潋滟，取“出污泥而不染之莲”意，裙上的一些手绣更有意强调了英莲这一人物的性格，艳而不妖，柔而坚韧。腰间的红色腰带与袖边的红色、面上的红妆形成呼应，丰富了色彩，也警示着这个人物的危险性。
服装造型还考虑到了跟后期动画的结合，英莲出场时裙袂蹁跹的一幕，成为全片最惊艳的一幕。
▲动画加持前后的舞裙蹁跹效果
最令人惊喜的是，这样的一个美人，居然还可以逗比，从最开始美得不可方物的绝世佳人，一次次被符咒意外击中，造型一次比一次狼狈，这袭蓝裙居然也一次次随之变换出各种效果，一会儿变单肩，一会儿变立领，很神奇的一件战衣。
▲变形后的舞裙
随着英莲对子进用情愈深，她脸上妖异的红妆渐退，服饰颜色也越发接近浅淡，接近青白，原著小说写的朝代是北宋，电影里虚写了年代，但英莲后面的几套服装比较接近宋朝小娘子的装扮，昭示了她被子进的真情所打动，蠢蠢欲动的一颗恨嫁心。
写到这儿，Z教授也有了一颗和本片服装指导的恨见心。一直关注于电影服装造型的Z教授，每次都要翻看好多资料，拿放大镜才能找到一部电影的服装指导是谁，毫无意外，翻看了好多影片资料才在边角处才找到“服装指导——王宝仪”的名字，更是辗转多个渠道才联系到她。这刺激了Z教授想做一个“衣锦昼行”计划，穿了好看的衣服就该白日朗朗走在大街上，那些设计、制作银幕上锦衣华服的匠心巧手，值得你知道他们的姓名，听到他们的声音。
本期“衣锦昼行”计划，接受访问的是《赤狐书生》的服装指导王宝仪。
王宝仪
PoYeeWong
Photos
人物简介
青年电影服装指导、造型设计，主要作品：《毒战》（2012）、《风暴》（2013）、《黄飞鸿之英雄有梦》（2014）、《滚蛋吧，肿瘤君》（2015）、《飞驰人生》（2019）、《赤狐书生》（2020）
《电影》：《赤狐书生》虽然是一个神怪片，但其实整个故事做得很新，影片主题和人物表达的方式都跟当下年轻人切合得很近，您在做影片人物造型的时候，有过这种年轻化或者时尚化的考量吗？
《赤狐书生》服装指导王宝仪：先把剧本完全消化，分析人物背景，成长性格，在脑海中把剧本文字转化成画面，重点是究竟这个影片要怎样呈现给观众看。
这是一个合家欢电影，希望给观众呈现一种多元化的玄幻电影。所以，在设计服装上除了想呈现东方美学，亦考虑到很多动漫元素以及二次元文化、国风等。
《电影》：原著小说是写北宋，但电影里其实虚写了时代，那在造型设计的过程中，需要自己选择一个参考时代，以此为依据吗？
王：服装设计上的款式参考了宋朝服饰文化，事实上宋朝有记载留下来的参考资料并不是很完整，所以亦参考了很多日本的古代服饰设计（日本的平安时代及镰仓时代）。
（编者注：日本平安时代是794年—1192年，基本上相当于中国的唐朝后期到南宋光宗，镰仓时代为1185年—1333年，基本上相当于中国的南宋末年）
《电影》：作为神怪片，是不是需要更加跳脱的设计，我看到片中妖怪的服装有很多披挂，比如蛤蟆精脸上的金饰，小赤狐胸前的褶皱和毛毛缀饰，这些设计是出于什么考虑？
王：蛤蟆精的角色设定是管理苦海书院一个贪财商人，身上的金饰想表达他腰缠万贯的意思。白十三身上的皮毛及皮肤肌理的平面表达会比较杂乱无章，我参考美术派系立体主义的概念想法，用上褶皱呈现，配合演员的大量动作，到后期剧情变化时他的衣服亦改良了很多遍。
▲左上：手工缝线试效果；右上：绣花图设计；左下：白十三衣服加上手工缝线的效果；右下：白十三衣领上的手工缝线
《电影》：看拍摄花絮中，牡丹楼英莲出现的时候，其实她衣袂翩翩的衣裙是后期处理完成的，这种前后期需要大量特效处理的影片，会对造型设计有什么影响吗？
王：剧组对于服装设计上给予很大的自由度，经常性都是让我把服装设计出来，然后再配合各部门的需求去改动，英莲这件翩翩舞裙，主要是配合场景以及她的的舞蹈动作而设计。
▲英莲造型服装设计概念图
《电影》：影片中一些场景设计也很出彩，比如书院、考场、牡丹楼，造型设计需要怎么跟场景美术设计配合？我对牡丹楼的大红背景色和英莲的蓝色裙子的强烈对比印象深刻。
王：牡丹楼属于一个非常重要的场景，是英莲的出场，王子进对她一见钟情。开始设计服装之前，得知美术总监邱伟明老师有红色飘纱场景的设计，我就有两个考虑，一是给观众一个绚丽的画面，二是要表达英莲出污泥而不染的感觉。后来设计了两条裙，选择了前者。
《电影》：看到您的微博上晒了英莲衣服上的一些手绣，那些手绣是专门设计的吗？
王：大部份手绣是参考了宋明两朝的中国古代花卉绘画，配合服装设计及布料的选择加以改良。
▲英莲的服装上用了大量的中国传统刺绣，从画图，选绣花线，选布料，裁剪，缝合，需时数周至数月。手绣尤其讲究，需要师傅的巧手，一天才能完成一个大约10公分成10公分的图案。
《电影》：跟您合作的有些演员的长相比较偏欧美化，比如《赤狐书生》中哈妮克孜、李现、彭于晏的长相立体感都很强，一般会认为这种长相不适合做古装，那您怎么来平衡这种欧美长相和东方古装的审美？
王：可以这么说，现在的演员长相比较时尚，从衣服的颜色和化妆发型上配合，可带来异域风情的效果。其实很多中国少数民族的长相也充满了异域风情，但也带有很多东方色彩。
《电影》：一些观众看完影片，认为能看到一些《倩女幽魂》《捉妖记》的影迹，您在做造型设计的时候，会不会找一些片子来作为参考或者触发灵感？
王：《倩女幽魂》这套经典的电影，我从前已经看过很多遍，当时他们的设计，参考了很多日本古装服饰的设计。《赤狐书生》虽然是一套古装电影，但剧情内容是玄幻，除了希望在服装上呈现出东方美学，设计自由度非常大。
《电影》：十三对子进的态度是有变化的，从想杀他取丹到牺牲自己保全他，在服装上有呼应这种人物的变化吗？
王：白十三是狐妖，衣服就像他的皮毛一样不需要有太大变化，但后来白十三陪王子进去考场的时候就换了一身书生服装，证明王子进在白十三心里面的重要性。
▲王子进服装造型设计概念图
《电影》：子进和十三两人的造型有过一些呼应或对比的元素设计吗？
王：开始设计的时候就已经把他们当作CP来设计，互相吸引才能产生深厚感情，所以他们二人的颜色搭配都是非常柔和素净简约，在这纷乱的世界里突出他们的质朴个性。
《电影》：现在在高清镜头里能清楚地看到衣服的质地和纹路，这个会影响造型的考虑吗？面料考量是不是也很重要？
王：是的。现在是高清镜头，跟从前菲林拍摄很不一样，所以从面料选择上必须谨慎，一些塑料或者人造纤维从镜头出来就失去质感。
▲绣花样版
尤其衣服上的手工亦非常重要，很多时候，我都需要花时间跟裁缝、设计助理等解释这些工序的重要性，因为没有人会关心以及注意到，可能就是一块面料及一些小手工的出错影响整身造型的效果。
▲左：绣花线试样；右上：丝麻面料的搭配；右下：服装“造旧”效果
颜色搭配亦需要非常的谨慎，因为现在数码拍摄没有以前拍菲林镜头呈现的浓厚色彩感。以前拍菲林的时候我们会预先拍一条试片，确定整套电影的色彩效果，因为提前落实整套电影的色彩效果是非常重要，之后的每一个场景灯光服装都可以根据这个效果的颜色配搭而选择，不会出错。现在都很依赖后期制作的调整。
▲服装细节
《电影》：现在国家大力倡导复兴中国审美，您认为从电影服装造型设计这方面，能从哪些方面入手？
王：在影片中能展示中国审美非常重要，我们可以从画面的颜色搭配来呈现。古装设计及年代的设计中会比较有优势，譬如说，旗袍、长衫，布料的选择亦非常重要,例如，丝质麻质的布料，我们亦能从中国的二十四节气色，用于服装设计上。
▲专为影片定制的绣花
《电影》：很多人会忽视现代题材影片中的服装设计，您觉得在做《滚蛋吧，肿瘤君》《飞驰人生》的时候，最首要的工作是什么？最大的难点是什么？
王：《滚蛋吧，肿瘤君》是我第一套为国内导演现代题材影片设计服装，首先要跟制作团队达成共识，因为一般以往现代戏的衣服都是现成采购，前期工作周期可能只需要一个月，但我一般不管做什么年代的影片，都是设计、选布料然后缝制，需要有一个略大的裁缝间。缝制完还需要“造旧”做出角色人物的生活质感，所以亦需要“造旧师”。
《飞驰人生》影片中的赛车服饰，全都是设计完，然后在意大利生产，考虑到拍摄时候赛车的危险性，影片中的赛车服饰全是专业的赛车服，有保护性的。
▲《飞驰人生》中为沈腾做的服装造型
其实现代题材的影片还是主流，中国电影已经是国际水准，从剧本，场景美术，摄影，灯光，服装等等，需要非常讲究，现在很多剧组都有大量资源，却很多时忽略现代服装设计。
《电影》：最后一个问题：您是怎么进入的这一行，对于想入这一行的人您的建议是什么？
王：当我还是一名香港理工大学二年级设计学生时，修读了电影理论，在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一位香港电影美术指导，他正需要人手处理一些70年代的服饰，就这样入行了！
其实电影服装设计，除了对设计服装、电影有一定的认知，还要了解电影是一个需要团队合作出来的作品，我们大部分时间需要与各部门沟通，达成共识，影片中的每一幅画面需要各方面配合才能成就优质的作品。
▲王宝仪生活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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