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台那一瞬间,演员没有任何借口
发布时间:2020-12-05 20:20:28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尽管节目也有残酷的赛制,但演员始终是被节目组保护的状态,真正的残酷在节目外,在市场上,在去留明确的影视圈:能不能演,有没有得演,全看自己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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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何豆豆编辑|杨静茹
全文约5174字,细读约需12分钟
贺开朗来到《演员请就位》第二季是经纪人的意思,有这样一个机会,他也没想太多就来了。参演的第一场剧目《82年生的金智英》,他在表演的过程中始终进不去角色,便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他在舞台上抱着搭档女演员黄璐喊了一句“我真的哭不出来”。节目播出后上了热搜,贺开朗知道自己演砸了;也是那一场过后,他对表演有了新的理解,觉得表演真的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而心生敬畏。当时演完站在台上接受四位导师点评,他心里想的是:“我是不是应该更加认真地对待表演,是不是应该更专注地去对待这件事情,不然我要承担的后果跟我的付出是直接相关的。”
马伯骞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走到总决赛,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是“一轮游”。如今这样的比赛结果对他来说是2020年“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在此之前,马伯骞在参加其他综艺,音乐类的(综艺)均属于他的舒适圈,来这档节目他起初也有顾虑,觉得自己这样一个没有演戏经验的人来这里会不会很莫名其妙;但又确实想来,“想经历一些自己没经历过的事儿。”给马伯骞打了一剂强心针的是好友黄子韬。从无锡到上海的路上,他给黄子韬打电话,表明自己的犹豫,黄子韬告诉他一定要去,因为这样可以从前辈那里学到很多东西。
而对演员温峥嵘来说,这档节目就是赛场,她就是来比演技的,也从不怕任何对手。按她的话说,她从不在意大众说她把野心写在脸上,野心等于梦想,不然来干嘛呢?但对于首次参加综艺的她来说,不到30个小时就要从看剧本到拍摄、从排练到演出,这么短的准备时间是一个强压。“真的是特别累,它还有真人秀部分,所以体力上和脑力上对我来说是特别严格的挑战。”这是温峥嵘开始录制后最强烈的感受。尤其第一场表演是没有导演指导的,她做了二十多年演员第一次面对“没有导演”的情况。在温峥嵘看来,导演就像一面镜子,他擦得越亮你越漂亮,没有导演就意味着没有一个人客观地去看待你这段表演,没有人告诉你对还是错,分寸点在哪。
但是温峥嵘的第一个剧目《梅兰芳》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尤其陈凯歌的认可让她觉得特别开心:作为演员来说,其实就是需要这一刻。
新的赛场
贺开朗觉得在节目中最难的是保持专注。不仅在表演上,在生活当中他也觉得保持专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这个综艺节目的现场更加容易让他散乱、让他的念头不断跑掉,因为拍摄过程中有很多人围着演员,有多部摄影机对着演员,“就是有太多的信息了,但是我觉得这也是一个练习的机会,练习怎么能保持专注。”
采访是在总决赛前一周,直到那时贺开朗仍未适应这种节奏。在正式演第一出剧目前,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没有专注在演员这个身份上。演《82年生的金智英》那天,贺开朗太紧张了,实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他喊出了“哭不出来”,那一刻他觉得他已经从角色变回了自己。生活当中的贺开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真的哭不出来了。生活不是演戏,尽管遇到很多让自己觉得很心痛很伤心难过的事情,他都没有眼泪。“但是我其实很想哭的,因为哭完可以情绪好一点,我在生活中经常有这种体验,内心在那说真的好想哭,但我真的就哭不出来。所以那一刻我就把我生活中的习惯带出来了。”对于他而言,比赛到现在,不敢说自己的演技有多进步,最重要的是在心里迈出了很大一步。
马伯骞觉得,《演员请就位》第二季这档节目和自己过去参加的众多综艺相比最不同的地方是,以前都是输出,而在这里吸收了很多。选秀出身,马伯骞身上有偶像的标签,保持一种外在的美好是偶像必需。演员不一样,常常需要因为不同的角色去调适自己,马伯骞觉得自己“包袱一类的东西”已经扔得差不多,原来有,现在不会在意那么多了。他也逐渐感觉到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外形是会变化的,他早就在心里默默转换思维,不能按原来想的那样去发展,要更多去注重一些人格魅力上的东西。
马伯骞到现在也无法定义表演,也不清楚自己到底算什么体系。对于表演,他每天都有新的认识。但他发现,镜头拍下的那一刻需要你的某一个表情,你做到了,那就是好的表演。如果用得正确,那就是技巧。在《不了情》中饰演阿果一角后上了热搜,马伯骞都归功于导演赵薇。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很轴的人,不太愿意把脆弱的一面展现给别人,那样让他觉得矫情。赵薇用一把万能钥匙打开了他心里难开的锁,让他的情绪进入到另一个维度。拍摄时来了很多条,马伯骞起初始终无法进入角色的情绪,但最后一幕他打电话,其实是打给导演赵薇,电话里传来一声“喂”,他眼泪就下来了。
除了导演指导,演员们互相之间也会分享进入角色的办法。同组的演员施柏宇教给马伯骞的一个方法是听伤感音乐,说到这里,马伯骞拿过手机给我分享他的歌单,是坂本龙一的《MerryChristmasMr.Lawrence》。辣目洋子和施柏宇对戏时,他也跟着一起去体会那种情绪,他觉得那种感觉很奇妙,按赵薇的话说“真的太爽了”。
温峥嵘的能量不光是她在节目中散发出的自信。很多时候累得不行了,看着周围一起熬大夜的工作人员,她就觉得“为什么他们都行你不行?”她拒绝娇滴滴,习惯用比对去让自己坚持一场又一场。由于时间紧迫,温峥嵘拿到剧本就开始排练,《梅兰芳》里福芝芳这个角色推门的镜头,她自己在酒店里练了起码50遍。这是她惯常的做法,会把一些重要的场次在私下练好,不至于到现场显得慌乱。由于福芝芳是真实人物,温峥嵘恶补相关资料,看各类人物介绍,她觉得足够的了解是人物能立住的根本。
和很多演员担心自己会不自觉模仿原作不同,温峥嵘从不担心。她还告诉搭档黄梦莹千万不要模仿章子怡,每个人身上都有独特的东西,自己更不会去参照陈红的演法。她从小自信,一直觉得天底下只有一个温峥嵘,不可复制,这也让她成功塑造了当年《错爱一生》中的经典角色顾忆罗。
起初温峥嵘不想来参加这档节目,她认为演员需要神秘感,综艺会打破那道竖在本人和角色之间的墙。经纪人用6个小时说服了她,告诉她眼下需要被大平台看到,不然大家会觉得她不拍戏了。温峥嵘仔细想想,如今市场变了,尽管自己还在演,但也确实需要更多的平台加持。参加综艺需要勇气,她来了,也在不断尝试以前自己绝不会演到的角色,比如《寄生虫》里的保姆。温峥嵘知道这样的角色跟自己相去甚远,她去化妆,去尽量接近小人物的样子,对她来说都是在尝试舞台之外不可能的机会。
演不好是没有理由的
贺开朗觉得凭借自己的外形条件和能力去接戏是一件没那么简单的事情,从毕业到现在,他几乎没有作品,调侃自己是“无产阶级”。2017年参加完综艺之后,他在家写剧本,也拍了一些短片,但现在回头看他觉得那些句子都很差劲。2018年3月,他去尼泊尔给一位叫钦哲诺布的导演拍短片,拍之前需要体验生活,他在片里饰演一个僧人,于是出家了一个礼拜。在贺开朗看来,那一周的时间将自己的人生分成了两半,他看待世界的方式都变了。尽管演员、导演、写作都没有真正进入门槛,但他知道了真诚表达的重要性。
他没太把不拍戏的日子当成挫折,甚至觉得没人找自己演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在他看来演员是个被动的职业,有很大的偶然性,被选中的概率本就不高。不做演员的日子里,他看书、看电影、学习、自己拍片子,会去看很多书籍,比如《人间是剧场》《正见》《八万四千问》,这些都成了那段时间里自我滋养的良药。2019年,贺开朗准备去朋友开的餐厅当大堂经理,朋友也觉得他的外形可以吸引顾客,西服都订好了,就在入职前两天,突然一部戏定了他。“你看,都是很说不准的事情,所以我不会去很烦恼这件事。”
说到精力问题,马伯骞觉得对自己来说根本不是事儿。经历过更加高压的《明日之子》,《演员请就位》第二季都显得轻松了。起初马伯骞也无法进入角色,由于他不太相信《最好的我们》中路星河这个角色的设定,觉得自己就是硬顶。但《不了情》他相信,因为身边有朋友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这也是马伯骞到现在最喜欢的剧目,他觉得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收获最多。
首播那天,马伯骞在宁波录制,有朋友给他发消息说“演得太硬了”,他回复“我知道,我也觉得挺硬”。他看自己演的戏会尴尬,觉得很傻,觉得真的不太行。但对于别人类似这样的说法,马伯骞都不会往心里去,因为他本就没演过几次戏,也没太多经验,他觉得评价不好很正常。这样的心态更来自于父亲的严格,马伯骞觉得外人说得再难听都没有父亲说得难听,在经历外界的评论之前,他早已经被父亲练就了强心脏。
温峥嵘对于女性随着年龄增长而角色边缘化这件事看得很开,认为好莱坞也一样,市场需求在变化,作为演员只能去适应。如果永远端着只想演女一号,那结局就是无戏可拍。她很理解当下中年女演员的困境,女孩子结婚生子,精力被分去大半,势必没法像以前全情投入,太多的东西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她觉得这个群体才是家庭和社会的中坚力量。
尽管没能走到决赛,温峥嵘觉得两次S评级已经足够证明自己是好演员,她不会沾沾自喜,也不会因为一场戏输了而否定自己。演完《梅兰芳》第二天,温峥嵘脚扭了,她以为就是拉筋,没想到折了。她在骨科楼顶上痛哭,觉得自己做点事怎么就那么难,医生让她放弃参加节目,但她不想,石膏十天就拆了,因为要上台了。排演《寄生虫》时,她咬着牙,脚脖子肿得跟小腿一样粗,里面全是黑色的淤血。但温峥嵘觉得这些只是自己经历的过程,上台那一瞬间,没人在乎你脚的伤痛,也没人在乎你因为脚伤有理由演不好,这些都没法成为借口。
纯粹是对抗混乱最有效的方法
尽管影视行业存在诸多问题,但贺开朗都没太感觉到。他觉得自己是个学生,甚至都不了解这个行业。他最喜欢的剧目是《昨天》,因为很单纯。拿到一个角色,贺开朗会写一点人物前史,然后迅速搜索身边有没有类似这样的人,如果有,就拿来用;如果没有,就去看纪录片、看相关片段,去模仿。他觉得对于新人演员来说,模仿不是坏事,而是快速抓取人物特质的一种方式。
录总决赛晋级那天,贺开朗觉得很难过。演完《昨天》,他说自己要顺其自然,但发现每次面临淘汰,内心都特别渴望晋级,即使理智告诉他只能在过程中努力而无法把控结果,面对这种内心的矛盾他一时无法平衡。他想要训练自己能够更加平静地去面对这件事。搭档孙阳淘汰那天,他情绪有点低落,但他也知道,规则如此,没人能改变结局。
对于网上的评论,贺开朗觉得那些夸奖让他很尴尬,夸得太过了。他有一位老师说过一句话:“如果你是狮子,别人骂你是狗,你依然是狮子,所以不用因此生气;如果你是狗,别人夸你是狮子,你也不会真的变成狮子,所以不用因此而开心。”他相信这句话,这也是他处理此类外部声音的方法论。
如果说表演是掌握火候的一件事,贺开朗觉得自己还在钻木取火的阶段。对于行业他没那么多了解,只能做好自己,一部戏的成功来自各个部分的组合,他现在的能力只能顾好自己。
马伯骞把输赢看得很淡,患得患失的感觉早就经历过了,委屈也受过,对于那种感觉已经全然接受。如今来到《演员请就位》第二季,一个自己并不游刃有余的赛场,马伯骞的做法是把期待值降低,一旦自己做得比期待的要好,就有满足感和成就感。淘汰了又能怎么样呢?回去做音乐就行,他不怕露怯,不行就是不行,他不再像以前那样push自己要证明给谁看。
对于演员这个身份,马伯骞知道自己的限制在哪里,他觉得自己演不了古装,演不了仙侠,但是打打杀杀的硬汉角色他可以,二次元动漫感的也可以。在马伯骞看来,尽管《演员请就位》第二季也有残酷的赛制,但演员始终是被节目组保护的状态,真正的残酷在节目外,在市场上,在去留明确的影视圈:能不能演,有没有得演,全看自己的造化。
温峥嵘没有遇到过什么行业乱象,她不在乎别人讲什么,也不想立人设:“我自己就是一种人设,我要什么人设。”在她的概念里,导演和投资方和演员是合作关系,没有什么人情上的交易,她从不和任何投资方吃饭,一切都以是否适合角色为先。她也理解一些人情往来的情况,但她觉得作品就是商品,专业的团队会从是否能拍出好作品出发,而不是饭局上的推杯换盏。与其这样,不如专注在演戏上,保持纯粹或许才是对抗混乱最有效的办法。
也因为这样的原则,她有过角色被换掉的经历,她笑说经纪人很抓狂,经纪人太难了,但她不在乎。在她看来,每个人天生都有属于自己的剧本,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很多人觉得“逆来顺受”是个听上去很委屈的词,但她不觉得,人生每天都有很多逆着来的事儿,而要做的就是顺着去解决它。
尽管没能杀进总决赛,但温峥嵘输得心服口服。比赛中有很多因素,她不想去较劲。不管哪种情况,她内心都有明确的自我认知,她不看回放,知道自己演出来的是什么。2005年《错爱一生》播出,顾忆罗被骂得很惨,温峥嵘气得把报纸撕了,那种由于年纪小而产生的痛苦和失控,如今在她身上已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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