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为朋友中唯一用 Walkman 听歌的酷孩子？》番外篇：采访磁带音乐厂牌
发布时间：2020-10-23 15:20:32来源：BIE别的
作为一个生于80年代末的人，我经常把同龄的这一代人称为“卡在中间的一代”，因为我们这一代人在童年时经历过充满20世纪末旧时代感的事物，比如磁带录音机、大哥大、盗版俄罗斯方块机等等，同时我们也是世界上首批在进入teenager时期就拥抱了MP3播放器、智能手机和次世代游戏机的人。可以说民用计算机和互联网科技的快速发展与这一代人的成长是共同发生的。于是，“旧物恋”所涉及的时间跨度在这一代人身上往往是最短的，但怀旧感可能也是最强烈的。
所谓新鲜感，就是新事物上所体现的对旧事物中种种属性的摒弃吧。然而，当下这个大数据时代，不同的新事物上却产生了同质性极高的“新鲜感”，“新事物”反而容易让人感到腻味。所幸互联网获取资讯的便捷让旧事物无法完全死去。这些旧事物如幽灵般在新事物无法满足人们欲望的那些间隙中一次次浮现。在这个时代，新旧与事物诞生的时间点关系不大——你不知道的就是新的；回过头去探索旧事物往往能发现更多“新鲜感”。
实体音乐磁带就是这样的一个旧事物。
尽管近年来不少文化媒体都会报道各种关于“磁带复兴”的现象，但其实磁带一直都没有死去。2020年，你可以在“作古媒介博物馆”（obsoletemedia.org）中看到索尼的DAT数字音频磁带和MiniDisc这种从生到死压根没什么存在感、甚至在今天看起来还很“次世代”的音乐储存介质，却看不到卡式磁带这一被许多人以为早就死透了的介质的身影。
DAT数字音频磁带和MiniDisc虽然已退出历史舞台，但仍有少量爱好者坚守阵地
虽然磁带从2000年代前期开始淡出主流音乐场景，但制作小批量的磁带远比制作CD或黑胶唱片便宜得多，所以它一直是许多地下乐队实体传播作品的不二介质。进入2010年代后，在面对全球听众的独立音乐销售平台Bandcamp上，磁带发行一路走俏。有不少乐队都会制作自己作品的磁带和黑胶唱片，反而会把CD这一不那么“性感”的介质给跳过了。
德国J-pop独立厂牌近日调查听众更喜欢哪种实体介质时，磁带不出意料占了上风
在今天运营一个磁带为主的音乐厂牌会是怎样的呢？出于好奇，我采访了Bandcamp平台上两个专门发行磁带音乐的独立厂牌：
英国泰恩河畔纽卡斯尔的，专注发行后朋克和相关流派的音乐。
CruelNatureRecords
北京的，专注发行流行向的独立音乐。
小块儿咖啡nuggetrecords
让我们听听这些这些唱片人和磁带的故事吧！
1.请先自我介绍一下
CruelNatureRecords：我是SteveStrode，出生于英国布里斯托，但自从搬到泰恩河畔纽卡斯尔居住已经30多年了。自小音乐就是我的爱好，小时候我叔叔常给我放T.Rex乐队的唱片。10岁时买了人生第一张专辑，Blondie的ParallelLines。13岁时与校友组成了我的第一支乐队，是个电子乐二人组。我曾在不同的乐队演出，制作过歌迷杂志，运营过两个唱片厂牌（包括目前的CruelNature）。所以说涉足音乐领域有30多年了。虽然这只是我的兼职，但这也挺好的，因为如果需要靠音乐来养家的话，肯定就没那么有趣了。
小块儿咖啡：嘿！我们是Dave和Jen。虽然已经做了一年了，但我们还不大适应被称作唱片厂牌的老总。Dave目前为几个乐队担任乐手，他最主打的乐队是“Nocturnes曳取”。Jen则是一名插画师，喜欢艺术创作并且与其他艺术家搞合作。我们组建这个唱片厂牌主要出于对生命中热情的追求，同时也用这种方式来支持我们真心信任的音乐人们。
2.能简述一下你们音乐厂牌的历史吗？
CruelNatureRecords：CruelNature唱片于2013年成立，就我一人运营。最初是个以最低成本来发行超级限量版磁带的厂牌，因为这可以让我在承担得起的风险内发行我想要的任何音乐。
我一直都很喜欢磁带这种媒介，曾经在80年代末做过磁带买卖，所以回归这个格式对我而言是件很自然的事。我曾在2000年代初期经营过一个厂牌，后来觉得成本略高，限制也挺多的，因为当时做的是黑胶唱片为主，做了大约4年后我就退出了。
过了一阵后我无意间遇到了一个磁带制造商，他们能生产不同颜色和时长的磁带，所以我就买了一大堆磁带，打算发行自己的音乐项目，当时是用一台老Tascam四轨录音机录的。然后我改变了策略，开始给朋友的乐队“AttheHeartofItAll”做发行，这就成了CruelNature唱片的首个发行。之后是给朋友的朋友的乐队“ThePerverts”做发行，然后就这么开始了。到现在我们一共发行了136张磁带专辑。
CruelNatureRecords制作的磁带：Ballpeen-Pachinko
小块儿咖啡：去年夏天Dave随“Nocturnes曳取”去欧洲巡演。在那里我们遇到了许多充满创意的小社区，他们都在做些不同寻常的事。同时期我们开始听一些来自中国南方的厂牌的音乐，就比如“QiiSnacks琪琪音像”的那些快乐的、活泼的、乐观的音乐。我们想把这些经历结合起来，在北京这个传统意义上口味更重、更加肃杀和暗调的音乐场景中做点活泼的东西。
我们的成员是“好汉三条半”！Dave负责音乐，Jen负责艺术，肉饼负责微博。还有我们的狗，“包子”，它啥都不干，只管吃睡。选择磁带是因为我们喜欢实体介质，觉得能握在手中的、能被手挑选和把玩的音乐更有价值。但黑胶唱片太贵了，对听者和音乐人来说都是这样。音乐人录磁带则很便宜，而且发行量可以很小。一个卧室音乐人可以录25盘自己的EP，然后分发给朋友，花不了多少钱。总的来说磁带就是更亲民的了。此外，对于Jen来说，磁带这种肖像画幅比例的长方形媒介可以让她在上面有更多的艺术创作自由，气质上与方块的CD/唱片封套大不相同。就此打住，要细说的话估计能写一本书了！
小块儿咖啡制作的磁带：sourtower酸塔howmanytimes?
3.线上卖出磁带多还是线下多？
CruelNatureRecords：我所有的磁带都是在线卖的。偶尔会在演唱会上卖一些，但在当前的疫情下是不大可能了。
小块儿咖啡：我们的实体咖啡店刚开了两个月，所以说还是线上卖出的多，主要是在我们的微店上面。但最近越来越多的人来我们的咖啡店里买磁带，是因为我们有很多在我们厂牌之外的音乐人在线下特有的发行，网上是听不到的。
4.你们的所在地听磁带音乐的人还多吗？年轻人是否喜欢这种介质？
CruelNatureRecords：可以肯定在增长。一些主流厂牌已经注意到这点了。前段时间Björk重新发行老专辑时，磁带就是选择的媒介之一。其他的主流音乐人比如KylieMinogue和EdSheeran都在近年将磁带作为可选的媒介，CD反而开始淡出视线了。我自己的观察和销售情况显示，20多岁的年轻人确实在购买磁带，但总体而言还是取决于所听音乐的流派：通常是别具一格的实验音乐和后朋克音乐更多以磁带形式卖出。
我觉得磁带吸引人的地方是它可以勾起人的收藏欲。我就有一些回头客，他们会购买我发行的任何磁带，与音乐无关，他们只是想拥有一些实体音乐。与黑胶唱片一样，磁带音乐可以为人提供一个整体包装的感觉，很耐把玩。你可以在盒式磁带壳上打印各种不同的颜色，玩出各种花样，还能设计有趣的带盒内页等等。所以说制作磁带既吸引了音乐人，也吸引了艺术家。只通过mp3或Spotify播放流媒体音乐是无法获得上述这些好玩之处的。而且磁带音乐听起来也更棒，声音更自然。听磁带时能听到那种饱满的，深沉的声音。它是音乐该有的样子。
小块儿咖啡：当然了！中国的磁带音乐场景还真的挺大的呢。之前比较多的是实验音乐，比如“Zoomin'Night燥眠夜”和“NastyWizardRecordings”这种。但最近很多专注于独立流行的厂牌比如广州的“琪琪音像QiiSnacks”，武汉的“WILD野生唱片”和“Sango珊瑚唱片”等等，都在发行磁带了。三月份我们做了个慈善磁带发行，卖出了600多盘，之后加起来卖了超过3000盘了！所以我觉得人们尤其是年轻人们确实把磁带捡起来了。我们觉得人们正在重新发现音乐的真正价值，想要寻求一种比听网易云歌单更有意义的方式来享受音乐。
5.通常你们发行每张专辑会录多少盘磁带？
CruelNatureRecords：通常为30到100盘。如果有需要，有时我还会进行二次发行。独家限量性是CruelNature唱片的一个特点，避免大规模生产导致的市场饱和。
小块儿咖啡：这就是磁带神奇的地方，发行量大小随你定！我们一般先发25盘，然后最多时会达到上百盘。除了厂牌内的销售，我们最大的一次订单是给今年的“abC艺术展”提供了300盘磁带。
6.不管是想重新捡起磁带，还是第一次发现这种介质的人，在今天阻止人们去听磁带的最大原因是什么？
CruelNatureRecords：那就是得找到能播磁带的东西吧。不过现在你可以在网上买到挺不错的二手播放器，而且不少音频厂家也开始重新生产它们了，所以用不着太多钱和精力就能淘到一台不错的播放器了。
小块儿咖啡：磁带毕竟算是复古科技，所以找新的播放器还挺难的。我们一般建议人们去闲鱼淘二手的Walkman，但是它们都至少20多年了，总有各种问题。所以我们制作了自己的播放器，名叫“PocketNugget”！它超可爱（就像我们的音乐和插画一样），你可以在我们的微店购买！我们的宗旨就是发扬磁带的亲民性，我们想让磁带能既快乐又容易地被音乐人和粉丝们拥抱。
7.在运营你的厂牌时遇到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CruelNatureRecords：国际运输、海关和邮费的增加可能是最具挑战性的了。我的磁带曾经被俄罗斯当局没收过；阿根廷的艺术家不得不贿赂海关官员才能取到包裹；有时寄到有的国家时还得托人帮忙转运，因为如果我直接将它们寄到既定地址的话，东西直接就没了。
目前从英国到美国的邮费有点高的离谱。CruelNature厂牌的一个特色是物有所值，但如此高的运费只能让整体价格被抬高了。
小块儿咖啡：哈哈，困难真的太多了！录制磁带要涉及许多作古的技艺。比淘到一台好的二手Walkman更难的是搞一台工作正常的磁带复制机了！我们的设备总要花许多时间和精力去维护。
在开实体店方面的困难也有。我们的店在北京北锣鼓巷附近漂亮的胡同里，左邻右舍在这住了很多年了，不太适应我们这两个老外来这开个什么文化场所。我们觉得这对包括我们在内的所有人这都是个学习和适应的过程，我们觉得最后大家都会变得更加开放，在这个美好的地方共同生活。
8.你们和当地或外地的其他音乐厂牌有合作吗？
CruelNatureRecords：对音乐相关的事情我一直用一种互相信任互通有无的DIY社区心态来处理，所以与许多其他厂牌和艺术家都合作过，也会继续下去。大多数时候是其他厂牌发行黑胶和CD，我来做磁带的部分，或者是比如美国的厂牌来做美国版的磁带，我来做英国版的。
热爱世界各地后朋音乐的CruelNatureRecords并非只专注于发行本土音乐：为俄罗斯EBM二人组
“Гласность”（改革开放）的专辑“ДомКультуры”（文化宫）制作的磁带
小块儿咖啡：有的！三月时我们与武汉市小动物保护协会合作搞了个“爱心录音带”慈善销售，以共同度过疫情的艰难时刻。活动中我们联合了至少26位音乐人和几十个音乐厂牌。此外我们经常和厂牌之外的艺术家以及其他厂牌合作，因为人们信得过我们磁带的质量和对音乐的理解。
小块儿咖啡-爱心录音带
9.蒸汽波运动在2010年代中期似乎对“磁带复兴”有些积极的影响。作为发行更加原创的音乐的你们，如何看待蒸汽波以及相关的磁带DIY音乐对磁带销售的影响？
CruelNatureRecords：蒸汽波确实应该对磁带复兴起到了作用，而且像Bandcamp这样的平台也使得艺术家们更容易地展出自己的音乐。
“刻录CD”（CD-R）曾经是2000年代初的地下流通方式，而现在磁带更受“蜂鸣”（drone），“刺耳噪音”（harshnoise）等流派青睐，如今已经被认为是一种更耐久也更有美感的格式。要是追溯到8、90年代的话，那时所有的独立、后朋乐队都用磁带作为介质呢。你可以在练习室里录一场，然后回家自己翻录磁带，再把磁带内页复印了后就可以到演出上去卖了，个把小时的功夫。如果你用的是“C120”时长的带子，你兜里装的可就是两个小时的音乐啊，皮薄馅大。别忘了自己录混音带也是很好玩的。我差不多给亲朋好友录过几百盘混音带了，这是传达某种不可言传感情的好方式。
小块儿咖啡：我们喜欢蒸汽波，对于推行像磁带一样的老音乐储存介质来说，蒸汽波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流派。在了解到最近的一些蒸汽波实体音乐发行后，我们曾考虑过搞一次使用软盘为储存介质的特别版发行。但不确定它是否能取得成功，哈哈！
除了卡式磁带，MiniDisc和“保存按钮”3.5英寸软盘（下）也是近年来一些小众音乐流派选用的实体介质
10.过去10年中有过不少展现或重新塑造80年代的娱乐作品，比如《怪奇物语》、《亡命驾驶》、《迈阿密热线》、《暗黑》等等，音乐上还有复古“合成波”（synthwave）这一颇受欢迎的非主流音乐流派。不管是否在80年代生活过，人们似乎都在欢庆80年代。作为与复古有关的磁带厂牌你们是如何看待这个现象的呢？
CruelNatureRecords：我本人就是在80年代长大的，那个年代在音乐和文化上都对我有决定性影响。我当时听朋克还太小，但赶上了后朋的年代。我觉得朋克的最棒之处在于它引发了后朋克运动，后者吸收了朋克的所有优点，比如DIY精神，并抱有那种创造力不需要被规矩束缚的态度。你可以做任何事情，这就导致了声音和视觉上奇妙的融合。
所以我觉得80年代影响现在的事物很正常，就像60、70年代的事物影响80年代一样。回顾一下当时的主流音乐，不管是麦当娜还是DuranDuran，当时的音乐就是很棒。80年代由后朋和“新浪漫音乐”（NewRomantic）开头，结束时流行的是acidhouse和techno，以及许多介于两者之间的各种音乐。我认为那是音乐和时尚界最具创造力的十年，因此非常值得庆祝。
正是80年代的音乐、乐队和唱片公司，如SonicYouth、Swans、ButtholeSurfers、TheJesusandMaryChain、BlackFlag、Dischord、SST、Creation、Touch＆Go、BlastFirst等等在音乐上的铺垫，才使CruelNature唱片在今天得以存在。
小块儿咖啡：我们都是90后，就在互联网时代刚开始的时候出生。很多人对80年代感兴趣可能是因为当时人们的生活还没泡在互联网里。那个时代你需要真正地与事物发生连接，在磁带和黑胶上听实体音乐，在VHS录像带上看实体电影，与朋友实体会面。
过去做什么事都很花时间，但结果也是更有意义的。你需要把一天中的一部分时间去全情投入到你感兴趣的新专辑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匆匆忙忙间去流媒体上听一首歌。现在我们有很多时间，生活却碎片化了，在不同的事物之间跳来跳去，全都浪费了，从没能真正地去与任何事物发生深度连接。
11.作为磁带厂牌，你们眼中各自所在城市的磁带音乐场景以及与其相关的独立/地下音乐场景是怎样的呢？你的城市有其他城市没有的东西吗？
CruelNatureRecords：在我们这各种各样的流派都有各自很棒的独立/地下音乐场景。我们曾有一个对地下音乐发展非常有帮助的社区，遗憾的是近年来由于城区高档化而被迫关闭。据我所知我这有十几个基于磁带的唱片厂牌（可能还有更多），其中一个自90年代中期以来一直在活跃。
作为巡演乐队的一员，我在英国其他城市也看到过类似的情况，特别是利兹、格拉斯哥、雷丁、布里斯托和伦敦，每个城市都有其他城市所没有的某些方面，但总体上都促进了整个英国范围内DIY音乐场景和社区的蓬勃发展。
小块儿咖啡：北京有世界上最棒的音乐场景之一，Dave搬到这就是因为这点！这有很多棒极了的乐队，既有在星期三晚上为五个观众尽心尽力地倾倒出心中每个音符的初出茅庐的音乐人；也有能顷刻间把票卖光的、在几百人面前演出的大牌乐队。我们觉得这里最能连接人们之处就是大家都很踏实，很热心，很有欢迎态度。当我们因为世界形势而感到抑郁的时候，想想我们在这遇到的人和结交的朋友就会让我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想了解CruelNatureRecords更多，请访问：厂牌的、和
想了解小块儿咖啡更多，请访问：厂牌的、和
//作者：PoppelYang
//编辑：Alexwood、IvanHrozny
//设计：冬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