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影视聚合站

战地黄花分外香——抗美援朝中的中国记者

发布时间:2020-10-19 20:23:17来源:凤凰卫视

炮火之中,笔耕不辍

李庄:中国第一位赴朝战地记者

父亲第一次赴朝鲜时,李炳华只有一岁两个月,对此懵懂无知。直到2006年父亲去世后,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时,他们兄妹才从父亲办公桌抽屉中发现了他写下的日记。这些日记记录了父亲第二次、第三次赴朝鲜采访的经历。

▲李炳华介绍父亲日记

李东东(李庄之女):

一共72篇,3万3千字左右,是用钢笔写在活页纸上的。发现的时候纸张的颜色已经泛黄了。日记绝大多数是一日一记,间隔也有数日一记,内容有详有略,短的仅仅一行,长的有的达到两三页。这批日记反映了抗美援朝战场的情境。

李炳华说,父亲之前几乎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他的日记就是从第二次入朝采访开始,这个习惯的改变正是源于第一次入朝采访的经历。

1950年7月15日,李庄同两位国际同行正式从北京出发,前往朝鲜。出发前,社长范长江反复叮嘱:“当记者,要尽量‘前伸’,千方百计取得第一手资料。”

▲李庄

“火车在长白山余脉的峡谷中向南行驶。沿途景物异常秀丽。山上长满伞状的小松树。灿烂的野花点缀在各种草木的苍翠中。山坡上种着谷子、豆类和玉蜀黍,玉蜀黍已经吐穗了。峡谷的开旷处有许多苹果园,苹果累累枝头,已呈粉黄之色。有时候火车进入盆地,立刻出现了一望无垠的稻田。什么都是绿色的,只有蜿蜒的小溪和镜子一样的池塘,闪着灰白色的光。农妇们穿着白色的衣服,戴着白色的头巾,三三两两地在稻田中工作,好像海鸥飞翔在碧波万顷的海中。山坳中经常出现红色的小洋房,灰色的瓦房和苍黄色的草房,牧群在山坡上静静地吃草。”

在发回的第一篇报道《美丽的河山勇敢的人民》一文中,李庄这样描写。然而,等火车从新义州驶进平壤,又是另一番光景。

李庄抵达平壤之时,战争已经进行近一个月,朝鲜人民军尽管取得了一些胜利,攻占了汉城、大田等城市,但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在美国空军的轰炸下,平壤已经面目全非。事后统计,在仅有40多万人口的平壤,美军投下了42.6万枚炸弹。战争的残酷令人惊心。

朝鲜战争研究者周明说,相比二次世界大战,朝鲜战争中美国空军更多是用战术轰炸。

周明(朝鲜战争研究者):

第一波飞机真正开始轰炸,它不是投燃烧弹,它投的是爆破弹。为什么呢?它要把你房子炸破,炸出很多洞,等一会燃烧起来可以穿风,可以透气,可以让火烧的更旺。然后第二波才是真正主攻,全部燃烧弹。这样的话,最后它会形成一个我们专业术语叫“火焰风暴”——整个地区烧起来以后,气温很高,那么周边的空气是冷的,会向热的空气这里旋转、移动过来,就形成一个气旋,就像龙卷风一样的,火借风势,风借火势,火越来越大,龙卷风越来越厉害,整个(形成)一片火海。

▲美军B-29轰炸机轰炸平壤平城机场

李庄回忆:

“我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从未感到敌人飞机有多大威胁。山区,游击战,战场广,夜间行动多,我们从来没有把敌机放在眼里。朝鲜不同,一个狭长半岛,蜂腰部平壤到元山只有二百多公里,对手是空军强大的美帝国主义。朝鲜空军将士虽然英勇,但兵力单薄。”

在第二次入朝采访时写下的日记中,李庄真实记录了在美军空袭下写稿的情景。

李东东(李庄之女):

我父亲的日记里写道,父亲在写作的时候,耳畔响着炮声,头上盘旋着侦察机,又打又炸;雪花飞舞,清冷的雪片落在手上、脸上、稿纸上,手常常被冻木了,不是写,而是画。这样写稿对父亲来说是第一次,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都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李炳华(李庄之子):

我觉得他是第一次去采访,对朝鲜战争的那种残酷、艰险困苦,可能有了比较新的深刻的认识。那会儿当时讲武装到牙齿的美帝国主义,跟国内的战争环境好像又不一样,所以对战争可能有新的比较更深的认识。

在1951年1月14日的日记中,李庄这样写道:

“天空阴沉,飞机肆无忌惮地向下俯冲,投下火箭炮弹,红色的火球从空飞下,接着是震耳的爆炸声。这两架飞机进行波浪式的攻击,前后达二十分钟。我一边痛苦地看着,一边咬牙切齿地想:这是个什么世界,美国离朝鲜5000里,朝鲜的农民生活在自己的小木屋中,自耕自食,碍你美国人什么事情?你们为什么到朝鲜来,飘在空中,随心所欲地杀戮朝鲜人呢?”

▲李庄1951年1月14日日记

李东东(李庄之女):

他亲历的种种艰难,有些是可以反映在通讯作品里的,但是有一些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和思念,就不宜作为新闻作品写出来。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日记就更加反映了他当时的一些真实的思想活动和感情活动。

李庄在1950年12月2日的日记中写道:

“我怀着一种悲壮、惜别的复杂心情,向我们的首都告别。我在汽笛声作、车已徐行的时候,看见培蓝眼睛上一层明晰的泪光。我在《美丽的河山勇敢的人民》一文中,曾经写过朝鲜母亲及妻子的泪光。这种泪光,在北京又看到了。“

“为了正义的战争,朝鲜的母亲们献出了自己的儿子。可以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当战士们凯旋回乡的时候,这些朝鲜的母亲们又会破涕为笑了。”“在我‘凯旋’的时候,培蓝也会‘破涕为笑’吧。”

战地记者,理想与现实

夏公然:婚后第四天,向着前线出发

1951年1月8日,三次战役结束,志愿军入朝作战取得阶段性胜利,志愿军突破“三八线”,占领汉城,将战线推到了“三七线”附近,形势似乎正向着乐观的方向发展。根据战场形势,新华社总社决定在朝鲜战场设立志愿军总分社,以做好宣传报道工作。夏公然从华东《火线报》社被调入京,准备赴朝。

▲夏公然

“对我自己来说,更盼望着早日入朝当战地记者。解放战争期间,我虽担任华东前线战地记者,但由于兼任《火线报》社领导职务,编辑、审稿工作占据了我的主要精力。我一直向往成为名记者,受到国内外高度关注的朝鲜战争,无疑为我的向往提供了一个广阔的空间。”

夏彦(夏公然之孙):

我爷爷他自己也回忆写到,他一直也想当一个战地记者,想去做一些战地记者做的这种报道性的工作。从我们现在的角度看,我觉得做一些有创造性的工作跟编辑还不太一样,因为光编稿、发稿,包括他最早刻蜡版,可能是在复制别人的东西;但是真正把他个人的一些人生抱负体现出来,还是可能去做记者(才能做到)。在现场的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入朝命令下达后,记者都很积极,家属的表现却不一。打了多年的仗,很多人30岁上下才结了婚,放着和平的日子不过,却去外国打仗,一些人不愿意。更何况,战场上的危险已远不是传闻。

“第一批随志愿军过鸭绿江的记者已有牺牲,他们乘苏制卡车往前线去,半路上遇敌机轰炸,有一位同志被炸翻的卡车挡板压住颈部,等到把卡车正过来,人早断气了。”

▲新华社牺牲烈士名录

夏小梅(夏公然之女):

当时前线有人牺牲的情况已经传过来了,所以好多人就说不愿意去,至少不愿意第一批去。因为这帮子家属压不住,把我母亲从天津就总工会调到新华社干部处,专门让她去做这些这方面的工作,稳定军心,还有动员大家去。

组织上考虑到夏公然的情况,马上安排他们结婚。在北京,两人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婚礼。婚礼举行3天后,夏公然就向中朝边境出发了。

夏公然做入朝准备时,他的老部队三野的主力9兵团已从山东开拔,直接入朝作战。第一、二次战役打得很漂亮,第三次战役又打得“联合国军”退却数十公里,志愿军占领了汉城。朝鲜战争速胜论占据了舆论上风。夏公然就是踏着这种乐观的情绪进入朝鲜的。

夏小梅(夏公然之女):

因为刚开始一二三次战役都是势如破竹的,听到的也是对的,但是到他们去了就不对了,差这么几天,美国人开始的时候是被打惨了,我们这边是打得很好,完了以后三次战役以后就不对了。美国人反应过来,就是这样的。他这批人运气不好,没有赶到扬眉吐气辉煌的时候。

夏公然入朝后,恰逢志愿军副司令员韩先楚要赴西线指挥,按照上级命令,他跟随着韩先楚的车前往汉城。稍作安顿,韩先楚就开始指挥第四次战役的西线作战。夏公然被安排到东南部的50军采访。

第四次战役一开始,“联合国军”的“霹雳行动”就直指50军所守卫的汉江南岸阵地。敌军集中了大量的炮兵、坦克和航空兵,构成明显的火力优势。50军的阵地被炸成一片焦土,战士们打得英勇顽强,以血肉之躯阻击着敌军的推进。148师的一个连毙伤敌人200余人,自己打得只剩10余人。

▲夏公然五次战役后所写报道《英雄的豪语和英雄的故事》

夏公然根据亲历的战场现实,写了三篇反映志愿军英雄战绩报道发回了总社。但却没有得到采用。

夏小梅(夏公然之女):

我们的战士还是非常英勇的,还是有东西好写的,他(父亲)一去就到50军去采访了,也是有东西好写的。我父亲也写稿了,不是不写,结果写了以后就是有问题,发不出来。好像上面就准备打打停停,他们(记者)也不理解。

夏公然不知道,当时的战场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志愿军接连取得三次战役的胜利,士气高涨。但由于连续作战,部队十分疲劳,兵员未得补充,物资供应不足。因此损失很大。

彭德怀根据当时部队困难和战争局势,调整了之前的进攻性打法,以一部兵力在西线组织防御,牵制“联合国军”主要进攻集团,在东线有计划地后退。这样的形势下,报道英雄事迹已经不合时宜。

这一层信息,夏公然并不知晓。

战争残酷,有所取舍

孔繁根:摄影记者眼中的“真实”

1952年10月,美军第8集团军发动了金化攻势,也就是上甘岭战役。10月14日凌晨三点,美军开始向志愿军15军防守的五圣山前沿阵地发起大规模进攻。这场战役成为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打得最为艰苦的一场战斗。

摄影记者孔繁根和新华社志愿军分社另两位同事受志愿军总政治部委派,前往五圣山前线采访。出发时已是半夜,汽车只能闭灯而行。冒着一路危险,孔繁根一行赶到了15军司令部。

▲孔繁根

指挥部距离前线30公里,这里基本没有战事。孔繁根急于要拍到现场照片,便找参谋人员打听去往前沿阵地的路线,并根据描述在采访本上画了一幅简单的路线图。带着这张路线图,他独自出发了。

孔繁根(原新华社摄影记者):

摄影记者第一个要求要勇敢,怕死的人当不了摄影记者,另外的话,你不勇敢,部队他也不喜欢,战士看不起,炮弹过来了,你先钻洞子,战士们能够能看得起吗?他不会骂你“胆小鬼”,他就说,这老兄,实在是没胆子;而且你穿上军装,你就是个军人了,你军人要有军人的要求,是吧?这要求是什么?就是不怕牺牲。

孔繁根在他所著的《从鸭绿江到奇穷河》一书中这样回忆:

“10月中旬,朝鲜天气已经很冷,汗水湿透了我的军棉袄,外面结了一层薄冰。背囊里的摄影器材很重,三台照相机连带底片有20多斤,路远无轻担,走得又急促,简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想坐地上休息会儿又不敢,因为这里是敌人的火力封锁区。我只得拼命跑过这一危险地带,总算顺利到了德山岘的前线指挥所。”

▲孔繁根拍摄的志愿军前线指挥所

指挥所在一处刚开凿不久的山洞里,纵深只有五六米,宽四五米。一名战士带孔繁根到附近的防空洞歇脚。就在这时,两架美军F-80战斗机从东侧高空猛然俯冲下来,丢下两颗炸弹,爆炸开来。

“瞬间防空洞里爆满烟尘土石,防空洞盖子被掀去,我从泥土中爬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别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嗓子发干,喉咙呛得咳嗽。我的军棉袄已破碎开花,露出了棉絮。”

幸运的是,孔繁根没有受伤。

孔繁根(原新华社摄影记者):

我是最幸运的一个,没负伤,炸弹在我头顶上。在上甘岭,那时候穿着棉衣的话,衣服都炸飞了,棉花都露出来了。所以我比较幸运,没有牺牲。像我这么幸运的人不多,太少了。

令孔繁根心疼的是一台德国蔡司伊康120照相机被炸坏了。当时的相机都是从战场上缴获而来,极为珍贵。

▲新华社摄影记者早期使用的相机

相机的损失像是一个预兆,战争自此向孔繁根撕开了最残酷血腥的一面。多年以后,孔繁根都表示不愿意回首这段往事。

正是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残酷一面,孔繁跟才对摄影记者眼里的“真实”有了深入思考。

孔繁根(原新华社摄影记者):

一般的我不愿意接受采访,我不愿意谈打仗的事情,一讲起来就难过。我说这些事,跟我老伴都不讲,跟孩子们都不讲。

那时候看到死尸、看到受伤的,也不干什么,也不掉泪,不是很难过,事后想起来回忆起来才难过。我活到了90岁,那些年轻人都是20多岁就没有了,他没有没有老婆,但是有老娘有老爹,你说怎么不会伤心。

怎么个真才叫“真实”?行为是要真实,但不是越残暴越真实,而且老百姓也不愿意看这些东西。我的儿子当兵牺牲了,炸掉了半条腿,他爹他妈愿意看到孩子这样的照片吗?当然不会愿意看,看着我再伤心了。你干嘛要选择这样的照片?选择他活蹦乱跳的照片不更好吗?

我这里边有一张照片,是牺牲的烈士陈全刚。大家看了他觉得挺亲切,这个人挺活泼,很英勇,后来他牺牲了,你再照他成什么结果呢?我并不是说我们不照牺牲的,我也照了,也并不是说没有,但要处理得当。

▲陈全刚烈士

正是基于这样的价值判断,孔繁根选择拍下那些年轻烈士青春洋溢的面孔;而那些血腥残酷的黑暗,他决定深埋在自己心底。

朝鲜战争结束后,孔繁根参加过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对越自卫反击战。1980年代,孔繁根离开新华社,到人民大学教书,培养摄影记者。他说:

凤凰大视野

敬请收看

《战地黄花分外香——抗美援朝中的中国记者》

编辑:苏珍妮、栗唯

推荐阅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