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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重塑雕像的权利:剑指艺术,无惧娱乐

发布时间:2020-10-10 22:21:26来源:BIE别的

自2003年成军以来,重塑雕像的权利(以下简称“重塑”)始终保有一份中国乐队少见的、“沉潜式”的国际化野心,并为实现它不断努力——乐队成立至今,仅以英文写作歌词,发行过一张EP和两张全长专辑;代表西方流行音乐想象巅峰的BrianEno神秘现身2005年首部厂牌录音作品CutOff!的制作名单,另外两张专辑则分别由AmenDunes主脑DamonMcMahon以及曾与DavidBowie等大牌艺人合作的HectorCastillo担当制作人。EP发行同年,乐队便开始走出国门,先后造访日本SummerSonic、美国SXSW等国际音乐节,并在2017年成为DepecheMode欧洲巡演开场嘉宾。“我们要做一支彻底国际化的中国乐队!”这是他们在2013年亲口说出的一则。

究其“执着于国际”的原因,或许与后朋克——重塑的音乐根基——脱不开关系。后朋克脱胎于上世纪70年代末欧洲阴暗的工业“废景”,音乐上刻意与传统摇滚乐加以区分,吸纳爵士、放克、电子乐等多重养分,以概念化的艺术包装传递信息。如果说后朋克试图以向内的方式祛除摇滚乐,甚至是西方社会陈腐的一面,那么对于重塑来说,走国际化路线就是他们无惧任何比较,投身于世界音乐之林的一场长期演练和终极检验。

重塑的底气来自于他们对待音乐的严谨态度。他们擅以阴郁的贝斯旋律、反复低回的吉他和神经质的男女对唱建构黑暗的戏剧,近年来又引入更强力的鼓组和电子化的制作。乐队在现场演出时从没有废话,像一台精密机器严丝合缝地运作,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展现一种“控制感和音乐中的精准之美”。乐队仅视灵感为璞玉,讲求以反复排练打磨作品和演出效果,在外也有远离“滚圈”纷繁人事的名声,理性和疏离气质呼之欲出。

摄影:张笛

就是这样一支从各个层面来讲背离当下泡沫般娱乐景观的乐队,在今年毅然选择投身《乐队的夏天》(以下简称“乐夏”)第二季。这档综艺节目,在2019年找到了资本与摇滚乐之间行之有效的联动方式,虽然对音乐产业的长远影响究竟如何还未可知,但毕竟极大地扩展了节目乐队的商业前景和摇滚乐的消费群体。而一向措辞严谨的华东,以“重塑之前中国没有一支乐队是背对着观众去演出的……是这样(唱)纯英文的……是这样一句话都不说的,从头到尾……”的三个排比句在节目中率领乐队登场,并强势宣告:“重塑参加《乐夏》可以相对而言提高节目整个的‘level’。”

《乐夏》以现场演出和真人秀的联姻为载体。就演出而言,一向主张“挑选乐迷”的重塑,在综艺舞台完全没有遭遇水土不服,几乎每次都在比赛中拿下惊人的高分。他们甚至突破了自己的“禁区”,开放曾经封闭的排练室,并与苏运莹和Mandarin上演了两次现场合作。而在真人秀方面,最开始节目组定下的“精英人设”,在其他乐队参与者和观众集体对“华言华语”的一次次戏仿中,在#肖骏华东是真的#的热烈讨论中,在豆瓣月亮组的八卦中,渐渐不知去向。重塑的外界形象有了颠覆性的外延。

各种讨论让冲突浮现,而冲突又滋生出更多讨论。究竟,重塑怎么看待自己作为一支中国乐队在沿袭舶来的后朋克创作路径中做出的创新?身兼严肃创作者与综艺节目参与者身份时,他们如何应对艺术探索与娱乐间看似不相容的矛盾?别的音乐想通过这次采访验证外界的种种好奇。

重塑雕像的权利:(左至右)贝斯手刘敏(刘)、主唱/吉他华东(华)、鼓手黄锦(黄)|摄影:张笛

在歌词⽅⾯,你们的第⼀张EPCutOff!有相当多叙事的成分,到了第⼆张专辑叙事开始减弱,第三张则更多地是堆叠⼀些引⼈联想的意象。近几年,重塑的音乐表达愈发抽象,不知是乐队理念的变化还是另有什么具体原因?

华:其实不仅仅是在歌词方面,我个人认为,在音乐方面,我们现在相对于第一张而言,也是更加的抽象了。第一张不论在音乐还是歌词方面,相对比较的容易让听者有一个指向性的想象;而现在,我们更加倾向于一种非类型化的方向——不论是在歌词还是音乐方面。尽量去削弱“我们想让你听到什么”,增强“你可以在我们的音乐中听到什么”。

你们的⾳乐就像写作时引⽤⽂献⼀样,有⼤量的出处、来源、致敬。以BeforetheApplause这张专辑为例,重塑构建⾳乐雕塑时是否会先预设任何核⼼观念,在创作整张作品时⼜⼤致采⽤什么样的流程和⼯作⽅式?

另外,华东曾经在作客《⼩凤直播室》时谈到乐队需要具备社会责任感。乐队如今怎么看待这种责任感,⼜是如何把它融⼊⾳乐表达中的?

华:我不是非常认可“大量的出处,来源,致敬”这个观念。我更加认为,所有我们听过的,对我们产生影响的音乐,都会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一双坚实的肩膀,使我们可以看得更远,以及刺激我们的想象力更加丰富。有些东西是没有办法凭空出现的,它一定需要一个地基,也正是如此,音乐,或者,艺术,才可以一点点传承下去——以一种螺旋上升的方式。撇开这些去谈“创造一种风格”是一种绝对的狭隘和无知。至于社会责任感,我觉得,尽量以一种诚实而客观的态度去面对内心的情感和冲动。

CutOff!,2005;BeforetheApplause,2017

EinstürzendeNeubauten的主创Bargeld曾说过,他们的⾳乐引领歌词;他不写词,头脑⾥的思绪会⾃动进⼊歌曲中。这样的理念是否和重塑的创作⽅式有暗合?

华:很难说。当然,类似的点在于,我们也是绝大多数情况下先有音乐,然后根据音乐的需求去设计歌词——这里的设计不仅仅是歌词本身的内容,还有很多是音节文字的发音、律动、节奏是否与音乐吻合。

你们曾强调,“重塑会更加倾向于⼀种控制感,⾳乐中的精准之美。”这种⾃身状态和摇滚乐强响度形式中的狂热、激情是否冲突?你们会认可⾃⼰的听众陷⼊狂热状态么?过度的激情对重塑的创作和表演是否是⼀种⼲扰?

华:是的,我们一再强调一种理性的,严密的,精准的控制之美。但,这和音乐本身的感性,情绪并不矛盾。音乐本身是一个非常具有包容性的载体。重塑的概念更加接近于一种倾向性,或者说审美上的方向感,但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单向逻辑和意识。

⾃歌曲“77”开场以来,你们的⾳乐⼀直和“后朋克”这个⻛格紧紧绑定。华东也说过觉得⾃⼰在后朋克诞⽣的这年出⽣,是⼀种冥冥之中的继承。除了后朋克⼀些笼统的声⾳特点,你们最看重这种形式上的哪些精神属性?

华:个人认为,后朋克其实是一种并不稳定的过渡性风格,由它开始,可以发展出一系列其他的音乐取向。但论后朋克而言,我个人更加看重它在节奏、声音方面的实验性以及拓展性,当然,它其中包含着一种冷峻、神经症的特性,也相当地吸引我。

华东在节⽬⾥谈到过,如果有⼀天哪个年轻⼈因为重塑⽽开始做乐队,⾃⼰会很⾼兴满⾜。那么,你们希望这些后辈从重塑身上继承什么?

你们的演出现场给⼈⼀种经过反复排练的舞台剧的感觉,其中的仪式感与庄严感给会给⾸次接触的听众很⼤冲击。对于你们来说,同⼀时期内的演出,在理想情况下,应该只给予观众“⼀次性”体验么——你们是否考虑过,过于精准的舞台表演与观众对新鲜感的需求之间的关系?

华:其实,我不认为我们有什么是年轻一代的乐队可以去继承的。每个人和乐队都是独立的个体,会有完全不同的特性和表达。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的是传达出一种方向,那就是,专注在音乐本身,只需要去考虑音乐核心的内容。如果有人告诉你,如果想要“出来”,光有音乐是不够的,还需要去维持一个人际关系,需要去“混圈子”,那么,希望你可以对这些提出建议的人竖起中指。关于“一次性”体验以及“新鲜感”我觉得是同一个问题。其实这和我们对待灵感的方式是一样的——不依赖它。新鲜感不会持续太久,剩下的其实就是音乐本身和它所承载的所有的力量和倾诉,而这种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重塑以“做⾳乐就是为了取悦⾃⼰”为骄傲。在取悦⾃⼰之外,还有其他什么因素促使你们持之以恒做了这么多年⾳乐呢?

华:很简单,就是对这件事情的热爱。

这⼀问题想请三位成员分别回答。⼤家觉得⾃⼰的⾳乐偏好与对⽅两位最⼤的重合、偏差分别在哪⾥?三位⼜是否会考虑个⼈⾳乐计划?

刘:我喜欢的东西相对华东和黄锦可能更旋律化一点,个人的歌其实一直都在写,只是不是很在意结果能不能出版或者能不能被大家听到吧。

黄:首先我们有很多共同喜爱的乐队,比如AnimalCollective、BlondeRedhead、LittleDragon、Battles、Neu!、KingCrimson等等,我自己平时也会听一些比较试验和极简的电子音乐,比如FrankBretschneider、Byetone、ZbigniewKarkowski、PanSonic等等。在这么多的音乐家和歌者里面我们的审美和侧重程度的重合与偏离是不停变化的,比如以前我并不喜欢TheCure但现在觉得就很不错,再比如以前刘敏不喜欢PanSonic,但去年开始她也觉得有意思了。另外我个人的音乐在2015年加入重塑之前已经开始。

刘敏在《乐队的夏天》舞台上表演|图源:《乐队的夏天》

从原⿎⼿⻢翬换成现任⻩锦,乐队在各个⽅⾯有任何变化么?三位怎么理解“忒修斯之船”关于同⼀性的问题?

华:我反过来问一下,从原来的VICE变成现在的“别的”,应该有人员的离开和进入。你们觉得你们的状态有变化吗?你们做事情的方式以及态度有变化吗?它会影响到一个整体的发展吗?个人认为,忒修斯之船这类的概念,更多的是思想/哲学学术层面的思索,它的最终目的也一定不是为了解释类似于重塑或“别的”这样的现实案例。

黄锦在《乐队的夏天》舞台上表演|图源:《乐队的夏天》

在登上《乐夏》这档节⽬之前,乐队内部是否有个集体决议,做好某些⽅⾯的决策和觉悟?综艺现场与⼤家事前准备或想象的场景最⼤区别在哪⾥?

华:一开始我们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决议,唯一的一个就是尽量保持不要被这个节目的节奏给带着走,尽可能的踩住自己的步伐。现场的区别对于我来说最没有预料到的就是,录制的时间很长,包括前期化妆什么的,所以确实是一个比较需要长时间打起精神的一件事情。

华东的知识分⼦家庭出身是⼀种促使你接触到⻄⽅现代⾳乐的先决条件。你在节⽬中⼀句惹⼈争议的话是“重塑参加乐夏可以相对而言提⾼节⽬整个的level”,⽽所谓的level或者审美表现更多是⼀种是否能接触到特定资源后的产物。请问你们怎么看待审美与社会阶级的关系?你们会觉得⾃⼰能够接触到这些⾳乐,在2000年代早期是⼀种幸运吗?

华: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您做出了“level或审美表现更多是一种是否能够接触到特定资源的产物”这一结论。在我小的时候,打口磁带和CD几乎是我唯一可以获取音乐聆听的途径;同时,为数不多的音乐杂志(比如《音像世界》)也是我为数不多可以了解音乐知识的途径。而这些资源都是公开的,任何人只要有兴趣都可以获得。因此,我从不觉得接触这些音乐是幸运,因为,它们就在那儿,是我选择了去关注它们。

华东曾说过,⾃⼰将布莱希特的“陌⽣化间离效应”看作舞台表演不可分割的⼀部分。登上《乐夏》的你们,⽆疑经历了⼀次超⼤量级的曝光。那么,你们现在要如何维持⾃⼰的神秘感?

华:也许您对我们有蛮深的误解,事实上,我们从未刻意维持过自己的神秘感,我们更多的只是不愿意去做无谓的交际。因此,保持这个特性,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重塑雕像的权利在《乐队的夏天》舞台上表演|图源:《乐队的夏天》

你们觉得《乐夏》节⽬组是否将乐队的特质、个性剪辑得过于平⾯?如果是,对于节⽬上呈现出的状态,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要澄清的部分?

华:基本上没有什么要澄清的。除了一点,那就是有很多期由于录制时间过长,所以大家会看见我们眼睛比较红。那纯粹是因为熬夜,不是因为触景生情,更不是因为被什么感动了。除此之外,我个人没有什么要澄清的。话就是我说的,鄙视就是我表达的,无需回避。

在我看来,苏运莹与你们合作的“ATMOSPHERE”效果⾮常好,呈现出了⾃由与严密对⽐之下的冲突感。在这次合作中,你们如何在⾃由与控制兼取得⼀个相对的平衡?今后你们会放开让更多的想法与合作参与进来么?

华:先回答第二个问题吧。答案是,不会。与苏运莹小姐的合作是在特定状态与特定规则之下的产物。它并不是我们的本意,更多的是我们对于“合约精神”的遵守——既然签了,就尽力去完成,哪怕与我们的习惯有很大的不同。当然,苏运莹小姐无疑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音乐人,她独特的唱腔的的确确为我们加分不少。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会敞开怀抱与更多的人合作。当然,不排斥合作,但,不会认为合作是一个必须的方式。

毫⽆疑问,在登上《乐夏》后,⼀些饭圈视⻆已经潜⼊了重塑壮⼤的粉丝群中。或许从前的粉丝,更多的是去了解、模仿你们各⽅⾯的审美,以接近你们;但饭圈更习惯利⽤素材进⾏再创作,⽐如⾃制视频,或者针对你们的语⾔、动作造梗,造表情包。你们会怎么看待和处理这部分粉丝?而这类粉丝购买⼒往往更⾼,从商业逻辑出发,品牌也更容易瞄准这样的群体对你们进⾏包装。你们如何处理商业需求与⾃⼰审美之间的⽭盾?

华:基本上选择,不看。因为,看了我也不太明白他们想表达什么,当然我知道绝大多数是毫无恶意的。有选择地挑选品牌合作,前期充分沟通,懂得说“不”,相对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倾向于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他⼈(节⽬上其他乐队的成员或是粉丝)对“华⾔华语”的模仿消解掉了华东表达中的严肃性。对于华东本⼈来说,这是⼀种怎样的体验?

华:从未有过的体验,对于我而言,这是娱乐的一部分,本质上与我关系不大,所以,完完全全无所谓。

严肃如华东也难逃被组“东市买骏马”CP的命运|图源:网络

粉丝制作的华东表情包|图源:网络

如何回应“PigsintheRiver”与NickCaveandtheBadSeeds的“RedRightHand”编曲相似这⼀类问题?这样的借鉴⽅式引发争议是否会影响乐队在⽇后作品中继续使⽤类似⽅式?

华:首先,这两首歌的编曲并不相似,唯一相似的就是两声键盘的节奏,而即使是这两声,也是NickCave先生从TomWaits先生那里借鉴的。编曲方面,“Pigs”比“Red”要复杂的多。个人认为,说这两首歌“抄袭”“相似”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没仔细听过这两首歌,或者压根就不知道如何听音乐。今天终于有个机会让他们参与到对重塑的讨论中来了,不禁欣喜若狂;另一种是,嫉妒。至此,我觉得,我也已经回答了您的第二个问题。

你们接下来⼀年的⼯作重⼼会是什么?

华:今年会发一个单曲,应该会有一个巡演。尽量按照重塑自己的节奏继续做事情。希望音乐方面可以继续往前走。

//作者:孢菇头

//编辑:IvanHroz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