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孕患者要做穿刺，家属却拒绝男医生：医生的性别比能力重要吗？
发布时间：2020-07-04 14:20:13来源：丁香园
2017年，据浙江在线报道，刚刚做完心脏彩超的小许认为，在检查过程中，自己遭到了男医生的「侵犯」。
小许表示，「医院安排给我做检查的是男医生，检查过程是病人吧内衣揭开，医生手拿一起在病人胸部上来回检查。我是一个25岁未婚的姑娘，医院没有事先告知检查的敏感性，当时隔间里只有这位男医生，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堂而皇之地侵犯身体，非常愤怒。」
但对于这一指控，医院工作人员则表示，这是正常现象，并称：「妇科也有男医生」。
小许十分不满，在她看来「居然给我这样25岁未婚的姑娘安排男医生且没有事先提醒和任何人陪伴」，无论如何都是一件院方没有做对的事。
都是病人的错？
无独有偶，另一位做过心脏彩超的女患者于晓（化名），回忆起就诊的经历，也觉得有些尴尬。
「房间里有一男一女两位医生，男医生拿仪器给我检查，一躺下去，他就让我把内衣脱掉，自己掀起衣服来。」
虽然知道医生肯定心无波澜，于晓也只能做到表面冷静。检查全程她十分配合，但「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一心只想着快点结束。
在医院里，像于晓一样的「尴尬」，每天都在重复上演着。而受困扰的，不仅是患者。
有心电图室的男医生表示，女患者在检查过程中往往比较扭捏，浪费了很多时间。做一个女患者的时间能够做两个男患者，导致他「看到男病人像见了亲爹一样，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男人。」
丁香园论坛截图
也有女医生留言表示，自己从事生殖医学工作，常常遭受周围人的异样眼神，有的患者甚至表示：「姑娘家家的为什么要做这个，不选个好一点的，做这个不太体面。」
事实上，在诊疗的过程中，不少医生都曾被异性患者「嫌弃」过性别，并被要求「换个同性的医生来」。
在某网站中，针对「面对患者的裸体，医生是否真的毫无感觉」的问题下，医生们纷纷表示，自己是个医生，在穿上白大褂之后，无论是美是丑，是瘦是胖，病人也仅仅是病人而已。
但对于患者来说，事情却并非如此。
以妇产科为例，有调查显示，女病人在接受男医师检查时，心理不适感要明显高于接受女医师的检查。其中，紧张、羞愤、屈辱感等心态十分显著。
女病人接受男医师妇检时的心理状况调查
一份在浙江、安徽两所医院对妇科门诊病人接受男医生妇检的心理状况调查显示，80%的女性不愿意接受男医生做妇科检查。在广东惠州市开展的针对妇产科住院病人的调查显示，69.3%的病人不愿意接受男医生的诊疗。
而隐藏在这些数据背后的，仅仅是「病人主观上的不愿意配合」吗？
没有性别的医疗，有性别的医生
据孙逸仙纪念医院院史资料，1886年，孙中山进入博济医院附属的医学堂学医。当时的医学堂虽然是新式的西医学校，但仍采取男女分坐的形式，中间用帐幔将男女学生隔开。
当时的医学堂遵循中国旧俗，规定男学生不能参加产科实习，而当时的孙中山对此十分不满，大胆向院长表示：「学生毕业后行医救人，遇有产科病症也要政治。为了使学生获得医学技术，将来能对病者负责，应当改变这种不合理的规定。」
此后，医学堂才撤销不许中国男学生在产科实习的禁令。
随着现代医学的发展，在医生的成长之路上，医生一直接受着「去性化」的教育。
通过解剖训练，医生对人体的认识被慢慢构建，对于医生来说，「身体」的概念不断被抽象化，成为一个个具体部位，而非一个完整的、拥有性别、人格的「人」。尤其在医院这个「去性别」的场景中，医生进入工作状态，日常生活中的性别将被排除在职业之外。
因此，对于医生来说，在诊疗中，医生首先看到的是病人，随后，病人才被建构成为一个带有性别的「女人」，最后，这个「女人」被医生视为妇科检查中的身体器官。
另一方面，虽然医疗是「去性别」的，但医生的性别却是客观存在的。患者需要面对的不仅是「无性别」的医疗过程，还有「有性别」的医生。
但对于没有接受过「去性化」教育的患者来说，是无法彻底摆脱社会性别规范的，对医疗认识的差异，也造成了患者对异性医生的不同态度。
据2008年《南方都市报》报道，19岁少女小玉在男友的陪同下到医院就诊时，遭到了男医生的「越轨检查」。
据两人回忆称，排到他们时已是夜晚11时左右，接诊的男医生称先要检查，拉上帘子后男友在外等，小玉接受检查。
小玉回忆道：「整个房间里只有我们3人，当时我穿着短裤，医生要求松开皮带和1个纽扣，按肚子时我痛得大叫，后来对方竟一路往下查，拉开内裤在下身敏感部位摸。我当时第一反应是夹紧腿，他掰开我的腿，把手再放进去，医生没有将手指伸入阴道，但全程没有戴手套。」
而据事后当事医生写出的经过说明称，当时患者「把裤腰带解开，屈膝，医生按压上腹部、脐部右下股部阑尾区，右上腹部的肝胆区，脐部中间区，双侧腹股沟的淋巴区，体查完毕」。
从双方的描述不难看出，检查的过程并无太大出入，但双方对此所使用的词汇却截然不同。
有调查显示，随着妇检次数的增加，在有心理准备的状态下，女病人会越来越愿意接受男医生的检查，这也是一个逐渐「去性化」的过程。
对于同一件事情，受过医疗教育，且身在「去性化工作场景」中的医生的描述带有浓厚的专业色彩，而普通患者则代入了生活的视角，以日常的目光来审视医疗检查，也造成了完全相反的判断。
因此，近年越来越多的医院出台患者隐私保护制度，规定异性医生在为患者实施私密处检查时，必须要有与病人性别相同的另一位工作人员在场。
是专业重要，还是性别重要？
有妇产科男医生对丁香园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某次他碰见一个宫外孕病人，需要进行后穹隆穿刺，而考虑到他的性别，病人家属居然不让他进入检查室帮忙。
而患者对医生的性别选择的情况，其实贯穿了医生整个的职业生涯。
叶秋平（化名）今年如愿成为一名外科研究生，她表示，作为女性，在走上外科这条路的时候，碰上了不少的阻力。
首先，是行业内的一贯「传统」。外科一贯是男多女少，叶秋平说：「以前在骨科实习的时候，师兄都特别照顾我。当我说到想进骨科的时候，他们都劝我，说骨科工作太累，不适合女孩子，让我到内科，或者甲状腺外科等对体力要求较低的科室去。」
「外科是『力气活』，在骨科，手术台上扛个大腿什么的是常事，对于女生来说，确实需要很大的力气，有时候甚至是需要体能训练的，而内科在传统认知中，比较精致，相对来说工作时间也要更加固定，能够更好的照顾家庭，但我觉得挺不舒服的。」
她说，「女生为什么就要照顾家庭？我为什么不能去扛大腿？我的力气大得很。」
虽说在医学这门实践学科中，医生的专业身份优于性别身份。但在社会视角中，性别身份是与专业身份紧紧挂钩，有时甚至超过专业身份的。
据美国医学院协会（AAMC）数据，2017年，美国妇产科男医生的比例为43%。现阶段在妇产科学习的医学生中，只有18%是男学生。预计到2025年，女妇产科医生的比例将达到2/3。
AAMC
2018年，洛杉矶时报的报道指出，女性倾向于选择同性医生的原因很大程度是性别带来的相同经历：「我们都经历过月经。我相信，即使女人没有孩子，我们也都遭受过同样的痛苦，而男性医生则无法切身体会。」
有研究分析国内媒体对于「妇产科男医生」的报道后指出，医生们总是通过提升专业能力来解决这一问题。
有调查显示，73.5%女病人由男医师妇检时，会更加愿意选择年龄相对较大、职称级别较高的男医师做妇检。这也反映出，在社会视角中，专业身份与性别身份，其实是一个此消彼长的关系。
医疗，无关性别
国内一项研究显示，男学生对妇产科学感兴趣的程度小于女学生，男学生不愿从事妇产科的主要原因集中在：女患者拒绝男医师诊治（84.0％），社会上存在的偏见（60.0％），自觉难堪（52.0％），以及对自己个性、生活和家庭的影响（40．0％），而并没有过分担心妇产科工作的辛苦、风险和收入。
这也从侧面展示了，当性别因素的影响力大于专业因素的影响力，就将无形中阻拦一批可能的优秀人才进入该行业。
对于男性和女性来说，都是如此。
密歇根大学的研究者ReshmaJagsi表示，具有不同观点的人群一同工作，可以更好地解决复杂的问题并在该领域获得突破。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可以为妇产学科做出重要贡献。
什么时候才能让医疗回归到无关性别的纯粹之中去？
或许，要等到再也没有人强调妇产科「男医生」、泌尿外科「女医生」的时候。（责任编辑：Leu.）
题图来源：图虫创意
主要参考文献：
[1]王志启,张扬,王建六,等.男性医学生妇产科学专业取向分析[J].中华医学教育杂,2011,31(4):517-555.
[2]刘宏涛,蒋睿.性别与身份:中国大陆妇产科医患冲突的一个分析维度[J].思想战线,2017,3(43):25-37.
[3]陈思砚,杨黎.女病人接受男医师妇检时的心理状况调查[J].中国实用神经疾病杂志,2018,11(9):63-64.
[4]SOUMYAKARLAMANGLA.Maledoctorsaredisappearingfromgynecology.Noteverybodyisthrilledaboutit[EB/OL].https://www.latimes.com/health/la-me-male-gynos-20180307-htmlstory.html,2018-3-7.
[5]AAMC.PhysicianSpecialtyDataReport[EB/OL].https://www.aamc.org/data-reports/workforce/interactive-data/active-physicians-sex-and-specialty-2017,2018.
[6]蒋睿.男妇产科医生身份的媒介生产研究[D].兰州:兰州大学,2015.
欢迎向丁香园投稿！
好文不怕贵，舍得给稿费
投稿邮箱：tougao@dxy.cn
后台回复「投稿」即可查看投稿规则
或点击菜单栏「投稿」查看投稿规则